生物柴油梦

生物柴油到底是在“高油价时代”的一时替代品,还是中国可再生能源的长期选择之一?

很少有人预测到,2007年的油价会凶猛到这种程度：11月7日,纽约商品交易所12月交货的原油期货盘中一度突破每桶98美元大关；收盘时虽略微回落,但突破三位数已成为现实可能.

中国成品油价也在悄然上调.国家发改委发出通知,汽油、柴油和航空煤油均自11月1日零时起每吨各提高500元.消息一出,各大航空公司燃油附加费应声而涨.

然而,高油价也并不总是意味着坏消息,尤其对于新兴的传统能源替代者,如生物柴油行业.

10月29日至31日,在海南省海口市,一个由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驻华代表处、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中国可再生能源学会、绿色能源减贫项目办等主办的国际性会议,吸引了来自20余个国家的300多名政府官员、学者以及企业界人士参与.

会议的焦点,是一种可以用来制备生物柴油的能源植物――小桐子.

自2006年底,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叫停新增粮食制备燃料乙醇项目之后,不少投资者乃至政策制定者,就纷纷把目光转向非粮食作物生产生物乙醇以及生物柴油上.

疯狂“麻疯树”

俗名“麻疯树”的小桐子树,属热带植物,种子含油量高达30%－60%.

这种树可在干旱贫瘠的土地或荒山上生长,无需占用林地与粮田,加上亩产高,丰产期更可达20年至30年,所以成本相对低廉.这种被业内称为“柴油树”的植物,理所当然成为新一轮“生物柴油梦”的主角之一.

小桐子树原产于拉丁美洲,但四川大学生命科学院院长陈放告诉《财经》记者,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对小桐子展开系统研究的国家之一.

如四川大学、四川省林业科学研究院,以及云南省的林业科研院所等,早在20余年前就从能源开发的角度,率先开展小桐子树的栽培与研究.

遗憾的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这一产业并未得到投资者以及政府决策层的重视.直到近年,印度、印尼、马来西亚等国在小桐子生物柴油上的尝试取得成功后,中国国内才掀起了新一轮热潮.

2005年,四川省长江造林局曾与四川大学、四川林科院联合研究,选育出“高油1号”和“高毒1号”两个小桐子优良品种,并建立了新品种繁育和栽培示范基地.

同年,还建成了年产200吨小桐子生物柴油混合燃料的中试车间,生产出B-15混合柴油（以15%比例的植物油掺与85%的柴油）,顺利通过了1.5万公里柴油机行车试验.采用微乳化复合添加剂合成的B-20型小桐子生物柴油,也在成都市公共交通公司的柴油公交汽车上试运行成功.

除了四川,其他在自然条件上适合种植这种植物的云南、海南、贵州等地,也纷纷在科研院所的主导下,展开了一些小规模的种植与炼油生产.

更重要的是,自2006年以来,产业化的浪潮纷至沓来.

目前,美国贝克（BECOO）公司及英国阳光科技集团分别在四川省攀枝花市及云南省红河州投资,建设小桐子树种植基地.

贝克公司更是雄心勃勃地表示,打算在未来十年内,陆续投入16亿美元－20亿美元,在攀枝花建设全球最大的生物柴油原料种植基地,包括20万公顷麻疯树基地以及40万吨级的生物柴油炼油厂.

之后,国内三大石油巨头也迅速跟进.其中中石油（香港交易所代码：0857,上海交易所代码：601857）,拟在南充炼油厂建设1万吨生物柴油中试项目,这一项目有望在2007年底完工.同时,该公司还计划分三年在云南及四川投资,建成总面积为100万亩的小桐子树基地.

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除了有意与另外两家投资者一起,耗资55亿美元收购印度尼西亚的生物燃料项目,还与攀枝花市政府签订了“攀西地区麻疯树生物柴油产业发展项目”.该项目计划投资额为23.47亿元,预计到2010年,建成50万亩小桐子树种植基地,以及年产10万吨的生物柴油炼油基地.

此外,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亦决定在攀枝花建一座年产10万吨的生物柴油炼油厂,以及40万亩－50万亩的配套小桐子树基地.

据《财经》记者了解,南方各省不少资金雄厚的大企业,亦纷纷成立能源开发下属公司,试图切入这一“绿金”产业.10月29日,在海南举行的此次“小桐子产业发展国际研讨会”开幕式上,记者注意到,就有不少来自美国、韩国、新加坡及国内财团的人士四处打听及寻求合作伙伴.

在投资者热潮涌动的鼓舞下,几乎所有适合这一热带作物生长的省份,均制订出一份颇具雄心的规划.

例如,云南省提出在未来十年内要种植1000万亩小桐子树原料基地,实现年产生物柴油100万吨；四川省仅攀枝花市,即提出五年内建成300万亩小桐子树原料基地和原料加工厂,十年内通过扩大规模及带动周边地区,达到800万亩到1000万亩种植规模,并把攀枝花建成国家重点生物能源产业基地的目标.

盯上小桐子树的,除了产业界和地方政府,还有国际组织.

2006年11月,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和科技部、商务部中国国际经济技术交流中心一起,发起了“中国绿色扶贫”项目.这项总预算为858.5万美元的项目,打算通过帮助生活在四川、贵州和云南三省交界的农户种植小桐子树,进而炼制生物柴油,以增加其劳动收入,并改善当地脆弱的生态系统.

生物柴油路径

中国生物柴油的生产,最早起源于植物油下脚料和潲水油.目前,2002年和2003年分别进入这一市场的四川古杉油脂化学公司、福建卓越新能源发展有限公司,已经各自拥有了年产生物柴油3万吨以及10万吨的能力.

成本低廉、可直接加入柴油机中使用,是这类生物柴油的优势.但原材料供应不足,始终是制约两公司发展的主要因素.

据悉,目前此类生物柴油配比前的生物燃料市场价约为每吨3500元,而普通柴油的最新批发则都已经突破了每吨6000元关口.

生物柴油从研发阶段走向大规模产业化阶段,是在2005年后.时值燃料乙醇风光无限之际,生物柴油并未获得太多关注.

不过,2006年3月,《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和社会发展“十一五”规划纲要》中,就首次明确提出了“扩大生物质固体成型燃料、燃料乙醇和生物柴油生产能力”.

除了小桐子树,中国的学界及企业界也一度对以油菜籽为原料的生物柴油充满憧憬.中国农业科学院一位专家曾经表示,如果合理开发,中国的油菜籽“或可代替1.5个大庆油田”.

2006年前后,湖南、江苏等许多地方,都曾掀起一股上马油菜生产生物柴油项目的热潮.

但是,这些项目并不符合中国政府关于生物能源开发“不与人争粮,不与粮争地”的大原则,因此也遭遇到与粮食燃料乙醇同样的命运.2007年9月19日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就明确提出,中国将严控油菜转化生物柴油项目.

此外,花椒树、黄连木、油桐、乌桕等,也先后成为生物柴油产业开发的优选对象.

但综合考虑原料供应、成本、含油量方面的因素,目前普遍的看法是,小桐子树仍具有较大优势.小桐子树能适应各种荒山野地,每亩可年产生物柴油160公斤-180公斤.

业内专家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指出,随着技术的进步,最终产油量还有进一步上升的空间.

在中国很多地方,小桐子树是在2005年后才开始大规模栽种的.这些树目前仍处于生长期,市场上要用上由它提炼出的生物柴油,最少也要三年以后.不过,以小桐子油大约4000元/吨的预期售价为参考,除非国际油价届时出现大幅下挫,否则与市场上的普通柴油相比,仍具一定的优势.

据《财经》记者了解,目前中国已经在建的小桐子树基地约为60万亩－70万亩；但各地规则及拟建的基地,则已经高达3000万亩；而在建及设计的生物柴油产能,包括花椒油、废弃餐饮油等项目在内,也已超过1000万吨.

冷热之间

9月4日,国家发改委公布了《可再生能源中长期发展规划》（下称规划）.规划宣称,到2010年,生物柴油年利用量将达到20万吨；2020年,生物柴油年利用量将进一步达到200万吨.

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对这一规划提出批评,认为“过 于保守”.因为按照这一目标,到2020年,中国生物柴油对传统柴油的替代率还不到1%.

不过,从全球范围来看,生物柴油作为一个尚在襁褓中的新兴能源产业,各地的发展也并不均衡.

在没有粮食安全问题、能耗较大及经济较发达国家,生物柴油已成为增长最快的替代能源.

在欧洲,生物柴油已占成品油市场的5%以上；而根据欧盟理事会设定的目标,在2010年,生物替代燃料所占比重要达到5.57%,到2020年达到20%左右.其中,德国从2004年1月1日起,已经要求石油柴油中必须加5％的生物柴油.

根据美国国家生物柴油局预测,到2015年,美国生物柴油产能有可能达到每年185亿加仑,相当于每年可以替代美国5%的传统柴油.法国、意大利和日本等国,目前生物柴油年产量都达到了接近100万吨的水平；瑞士则宣称将种植10万公顷生物柴油植物,借此解决每年50%左右的石油供应问题.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国家生产生物柴油所使用的原料,仍以玉米、大豆、菜籽及棕榈为主,这些都是更优于小桐子树的油料作物.

因此,根本无法复制这种模式的中国,到底能在生物柴油方面走多快,没有现成的坐标系可以参考.

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副主任任东明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就表示,规划设定的发展目标,并非是因为保守,更多则是谨慎探讨后得出的结论.

姑且不说玉米、大豆等过度消耗,可能引起粮食市场的巨大波动,即使以德国利用油菜籽制备生物柴油为例,大面积种植也会破坏生物多样性,大量施肥,长此以往也会损害土壤环境.

在任东明看来,原材料供应仍是制约中国生物柴油发展的最主要因素之一.“现在能源植物的栽种,总体来说都是小规模的、分散的,很难完成产能要求.”他对《财经》记者表示.

据《财经》记者了解,目前各地提出的总量约3000万亩的小桐子树栽种基地计划,也或多或少存在“盲动”的成分.

“上至国家,下至地方,都还没来得及对这些土地情况摸清家底.”四川大学生命科学院院长陈放在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就提出了这样的批评.

还有批评者指出,不少省份在提出“大干快上”新能源项目前,都并未经过科学的示范和产业的带动,属于典型的“大跃进路线”.

在持续多年植树造林和封山育林后,目前中国荒山野地总量已日益减少,3000万亩的规模将如何达成?是否将以砍伐部分林地,或者大量使用撂荒地为代价?这些都需要给予进一步关注.

陈放个人的估计是,目前中国真正适宜小桐子栽种,且能不与林、与粮等争地的,应该只有1700万亩左右,远小于目前3000万亩的规划总量.

10月30日,《财经》记者在海南一处小桐子种植基地看到,当地企业所租用的1500亩土地名为荒山,实则为水库边的良田,是当地农民因外出务工或不愿务农而留下的“撂荒地”.据介绍,该企业计划用未来两年的时间,种植小桐子树5万亩－10万亩,所租用的均为类似土地,且租期长达30年.

“这种做法,国家绝对不会支持.”任东明告诉《财经》记者,“土地就算是荒着,也不能鼓励用好地种能源植物.”在一些专家看来,这些农地一旦被长期用来种植树木,恢复原貌就变得十分困难.

对于以小桐子树等为原料的生物柴油产业而言,如何在远大前程与现实的各种约束条件之间保持必要的平衡,真正实现可持续发展,仍是一个需要不断探索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