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站台上,另一列火车已缓缓开动,仍有手提大包小包的乘客在铆着劲狂追.
有位印度朋友对我说,火车好比是一个微观的印度社会.种种奇景,他认为可以被看做是对自由的一种表达.
第一次在印度搭火车是在新德里火车站.
虽然在国内的春运中身经百战,一进站前广场,我们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雷倒了,如同在类似“神曲”《忐忑》的背景音乐中,客串了一出印度版的滑稽戏：扑面而来的,是地盘抢占大战.人力三轮车、摩的、出租车,个个疯狂地加速、转弯、急停等奇怪的是,如此混乱不堪,却似乎乱中有序,彼此还能相安无事.
进了站,又是另一番光景.候车厅和站台上到处都是地铺,有人倒头就睡,有人坐地而食,有人拿出毛巾洗脸擦身,还有人从编织袋里掏出一个小孩等就连神牛、流浪狗、鸽子和乌鸦也在这里安家,月台和铁道上活跃着它们游走觅食的身影.
印度的火车站完全对外开放,无需凭票进入,还提供食堂、洗澡房、休息室等公共设施,因此也成了流浪汉和乞丐的收容所.而乘客上车不必检票,只管直奔月台爬上车,反正车门口也无人值守.
对此我们暗暗称奇,而当地人却不以为然.有位印度朋友对我说,火车站好比是一个微观的印度社会.这种种景象,他认为可以被看做是对自由的一种表达.
印度是亚洲最早拥有铁路和火车的国家.1853年4月16日铁路开通以来,这个铁路大国已走过159年的历史.虽是英国殖民时代的产物,而今铁路却繁殖成为了12亿印度人的生命线.长达6万3千多公里的铁路网四通八达,据说印度每天奔跑着15000多列火车,而印度人平均每年要乘火车出行4次.
火车也是游客接触印度的理想交通方式.当年,圣雄甘地就乘坐三等车厢到各地巡回考察民情,而印度前总理尼赫鲁也声称是在周游全国的列车中“发现印度”的.
后来我们果然深切地感受到了印度特色的自由.印度火车提供的选择最多元：车厢上光卧铺就有5种配置,票价自然也分三六九等,其中最贵的比最廉价的高出几十倍,所以富人穷人都愿意坐火车.即便是穷光蛋也不怕,他们可以坐在车厢顶上,或者挂在车窗外,那样往往是不花钱的.而且,火车上最便宜的硬座几乎不查票,据说这是给穷人的福利.
几天后,我们再次搭乘火车,从泰姬陵之城——阿格拉,前往杰伊瑟尔梅尔.这是一趟几乎横贯印北的旅程.正是夕阳西下,车窗外,一座座印度教小寺庙的精美浮雕在眼前掠过.田野里,农夫在辛勤劳作,牛群不紧不慢地走着,后面跟着嬉笑打闹的孩子,头顶水罐的女子,身穿鲜艳的纱丽,姿态旖旎地漫步等
我们乘坐的是一等空调硬卧.据说这是印度中产阶级乘坐的车厢,果然,我们身边的印度人个个衣着光鲜,谈吐得体.上前一问,他们的身份不是商人、校长,就是教授、工程师.一听说我们来自中国,一位商人主动挑起了话题：“中国经济越来越强大了,我们也得跟中国人做生意.”
“印度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穷人?”我忍不住发问.“因为印度有腐败,和中国一样.”答话的是中学女教师阿尔卡,带着一个13岁的女儿.
我们很自然地攀谈起来,从印度的政治谈到了印度诗人泰戈尔.阿尔卡得意地展示了女儿创作的一首英文诗《World without daughters》（如果世界失去女儿）.阿尔卡给我们看她的全家福照片,告诉我们她和她老公的种姓都是婆罗门.
印度种姓制度源于印度教,具有3000多年的历史.这一身份制度将人分为4个等级,婆罗门是社会地位最高的等级.虽然印度独立以来,新宪法已经明文废除了种姓制度,但在印度人心底依然根深蒂固.
我们问阿尔卡：婆罗门可以跟低种姓的人通婚吗?她摇摇头说,按照印度教传统,不同种姓之间是不通婚的,否则生出的子女会被当成贱民.贱民被排斥在4个等级之外,被看作不可接触的人,在社会上最受鄙视.
阿尔卡说,虽然她和她先生结婚之前从未见过面,但是她相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家庭很和谐.至于今后女儿的婚姻,她说她不反对女儿自由恋爱,但必须嫁给同一个阶层的男子,“因为门当户对才会幸福”.
去杰伊瑟尔梅尔没有直达车,需在斋普尔中转.我们的第二程是坐二等无空调硬卧.
这里的氛围截然不同.人满为患的车厢里,一眼看去大多是身穿粗布衣衫、一脸倦容的印度平民.车厢24小时开放,卖奶茶的小贩、擦皮鞋的侍者、扫地的小乞丐、卖唱的少女等络绎不绝地上来招揽生意.
有一次,车厢里走过来三个衣着艳丽的人,身形高大,浓妆艳抹,走路一扭一扭的.他们挨个给乘客摸顶,然后双手合十,做出讨要的样子.
原来,这是海吉拉斯（意为变性人）.和泰国一样,海吉拉斯是印度底层的一个特殊群体,不同的是,他们身上还多了一重宗教的色彩.根据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的传说,阿逾陀城王子罗摩（后被看作印度保护神毗湿奴的化身）曾经放弃王位,自我流放14年,在森林中修炼获得神力.期间,苦苦等候罗摩归来的只有一个被阉割的仆人.这个最忠诚的仆人就成了海吉拉斯的始祖.
之前有印度朋友告诉我,海吉拉斯是罗摩最早的信徒,因此也被看作是神的使者.如果得到他们的祝福,可以带来吉祥,驱除厄运,而遭到他们诅咒的人则会失去性能力.
然而在车厢里,我看到海吉拉斯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有些印度人非但不给钱,还颇有嫌恶之意.之后我才了解到：虽然海吉拉斯最初在印度宗教中有着较高的地位,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个群体已经逐渐失去神的光环.
据说在印度,海吉拉斯已经发展到100万人左右,他们当中不仅有被阉割的人、人、变性人,还有同性恋者.过去,他们主要在婚丧嫁娶的场合为主人祈福、驱邪避害,可现在,有些人为生活所迫,不再恪守传统,时常出入声色场所,甚至靠欺诈和出卖色相谋生.
即便这样,社会也并不完全排斥这个群体.据说印度有专门为海吉拉斯举办的选美和歌舞大赛,个别的还被选为市政委员和市长.海吉拉斯不能结婚,这在竞选中反倒成了某种独特的优势.如哈里亚那邦一位市政委员的当选感言是：“人们选我们,是因为我们没有子女要教育,没有女儿需要大笔的嫁妆当陪嫁,所以我们不会贪婪和腐败.”
经过18个小时的火车之旅,终点站到了.我们被拥挤的人群裹挟着下了车.
站台上,另一列火车已缓缓开动,仍有手提大包小包的乘客在铆着劲狂追.
（原载《中国新闻周刊》）
马培林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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