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经典的死去活来

90年代以来,中国的大学中文系的学生不读或极少阅读文学经典名著,毕业论文不以经典文学名著为研究对象,已经不是什么新闻.在美国,这种现象早在50年代就已开始,出现了所谓的“五尺书柜的倒塌”.现在火爆的电视大奖赛和超男超女的选秀场上演员们对于文学经典的无知,则更令人触目惊心.文学史上的许多名著已被我们这个时代遗忘.但另一方面,有些名著却借着当今的大众传媒.以新的艺术形式,不仅没有被人遗忘,反而愈发的走红.文学经典的死去活来,是一种正常的文学再生现象.不过,文学经典在获得再生的同时,往往也被解构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如何看待文学经典的再生现象其产生机制、性质和意义是什么本文愿就这个问题谈点自己的看法.

经典就是曾经引起人们的共鸣甚至产生轰动的作品,是现在仍能够迷得住我们或骗得了我们的东西.所有的宗教的经籍和所有的被权力话语奉若神明的经籍就都属此类.经典是在历史中形成,在现实中延续和生存的.经典永远处在过去与现在的两极之中.既要有过去的辉煌,又要有现代的回首.没有经得住历史考验的经典是无稽之谈,没有现在关注的经典也是空中楼阁.因此,经典是生成的,而不是现成的.经典是没有走完的路,而非绝路.文学经典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就在于它能在历史与现实的张力中,保持着某种使人着迷的东西,这种东西能够勾起我们的和念想以及对形式美的亲和等.如《三国演义》里的权谋勾起我们对于江山和政权的野心,《红楼梦》里的意淫勾起我们难以言说的对美丽异性的占有,《(水浒传》里的仇恨激起我们对于压迫的反抗和复仇心理,《西游记》里的漫游让我们无法无天地自由一回,等等,不一而足.总之,文学经典就存活在我们当下的关注之中,离开了这种关注,文学经典将无从谈起.关注,既包含同情、爱怜,也包括厌恶和批判,但与麻木和冷漠无关.这种关注包括阅读、阐释、解构、篡改、改编、讲解、批判等.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经典不过就是那些还没有被人忘记,还值得被人改编、解构,甚至恶搞的东西.惟其没有被人遗忘,所以才有它的存在.惟其被人改编、解构、恶搞,所以才有它的再生.这种再生就是文学经典的确证,是文学经典的生命延续.在某种意义上讲,文学经典只有在当代的关注、参与中才有意义和生命.文学经典就是老字号,就是招牌菜,但还是要有食客的光顾才有意义.

文学经典具有未完成性、可塑性.历史上的经典文学名著往往都是版本众多,拟仿众多.借助于新媒体,文学经典的再生空间会更加广大.不说从《石头记》到《红楼梦》.有八十回与一百二十回的区别,还有数量众多的续书,单就《红楼梦》的当代境遇而言,就有越剧、电影、电视连续剧几种形式,而且新的电视连续剧《红楼梦》正在筹拍之中.现在大学中文系的学生真正读过《红楼梦》原著的寥寥无几.如果不是借助《红楼梦》的不断再生,这种文学经典将被人遗忘.文学经典的真正未完成性和可塑性,构成了文学传统和文化传统的延续.

被改编或正准备改编的文学经典一般被界定为民族文学传统中的精华.实则未必尽然.文学经典引起当代人们关注的并非什么精华,而是经济学上的卖点,审美学上的趣味.就当代而言,卖点就是趣味.趣味就是卖点,这跟传统的道德判断以及社会的权力评价并无直接的关系.大概因为充分享受几十年来改革开放物质成果的国人“食饱思淫欲”,所以才有了新编红色经典《沙家浜》中阿庆嫂的风流成性,《林海雪原》中的英雄杨子荣与匪首座山雕之间的情场纠葛.这里,只有人性的和受众接受的,几乎无需什么道德、政治标准的制约.

文学经典不同于宗教教典和意识形态教典的地方在于,前者无需人们顶礼膜拜,认真研读,后者却要求甚至强迫人们去尊奉和拜读.各种教典的共性在于确立一个不可更改的权威的版本,要人们去尊奉,而文学经典的共性却在于只提供一个文本框架,然后供不同时代的作家去续写、改编,不同时代的读者参与其中,形成共享和对话,形成视界融合.正是文学经典与一般教典的不同,导致文学经典的被人调侃、改编、解构、恶搞,从而形成审美趣味的另一种再生形式,而不至于被视为亵渎神灵或反动政治.从思想自由的角度讲,或许所有经典,包括教义之典和政治之典也都能象文学经典一样被人调侃、解构之日,就是人类之时.

在商品化和大众传媒时代,名气,不管是历史上延续下来的,还是当下吹胀的,都是传播的主要目标和商业策略的基本路数.而无名气的原创,还需要艰苦的努力才能达到传播效果的初步要求.因此,利用名气进行经典的再生,就是商业策略和传播手段的方便法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当今原创显然不够的文艺已经逐渐让位于改编、戏仿经典的再生活动.再生活动的甚嚣尘上,显示着当下文艺创作的贫乏和无奈.

调侃和戏谑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一个方面,较之原创的大智慧来,是一种能巧,这种能巧是一种小聪明,但那些缺乏大智慧的创作者却对它乐此不疲.他们的能耐和专长就在于能够通过再生的途径,借助改编经典而获得有限的成功.无可奈何的是,谁让我们这个时代充斥着这类缺乏原创大智慧的改编能手呢

目前,文学经典的改编已不局限于传统的小说改编成影视剧和戏剧作品,而是深入到了古典诗词向所谓手机文学的改编.我的手机中就可随手拈出“滚滚长江都是酒,乙醇淘尽英雄.坛坛罐罐转头空,杯盘依旧在,几张老脸红.残羹剩菜酒桌上,惯看了醉汉威风.一群酒鬼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废酒坛中.”“天苍苍,野茫茫,暴富的希望太渺茫.水湾湾,路长长,没钱的日子太漫长,楼高高,人忙忙,今夜相约抢银行,接头暗号,中秋将至,提前(钱)快乐.”

现在为什么会出现文学经典的改编热潮一是文学经典有着多方面的可资利用的价值.现代对经典的需求也是多方面的、立体的.有来自于精神文化方面的需求,如对生存与发展,战争与和平的关注:有来自审美方面的需求,如对生死爱恨、善恶美丑的亲和,对于存在困惑的解答,和对悦乐的满足.还有来自商业利益方面的需求,如传播带来的广告效应,广告带来的票房价值等.以改编文学经典的方式参与到经典的再生过程中,满足以上几个方面的需求,就是题中应有之意.二是当前仿制文化盛行,对工业产品、日用产品等的无以复加的仿制和组装,使“创新”仍然停留在标语口号的水平上.当代文学创作无法满足人们对于经典的需要,从而产生改编经典,使经典再生的努力.据统计,当代文学刊物发行量大幅萎缩,许多文学刊物难以维持,每年以各种形式出版的多达一千部的长篇小说鲜有人问津.人们对作家的期望值降到了最低点.但并非人们不再需要文学.事实上,几部好的文学作品在今天仍能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因此可以说,在没有经典诞生的时候,改编经典正在填补着经典需求的真空.第三,现代快节奏௚ 0;生活方式正在改变着人们对于经典的需求方式和审美方式.借助于现代影视艺术的直观性、形象性、娱乐性优点,人们更容易获得对于经典的鉴赏,尽管这种鉴赏来自于已经远离了文学经典的二手货,已经大大地降低了文学的底蕴,但毕竟能够迎合大众的基本审美需求.


什么是大众大众就是玩不起高雅,只能试图附会高雅,但又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让高雅与自己同流合污的芸芸众生.是不愿读也读不懂《红楼梦》小说原著,但又不甘心被人耻笑的一群文明人,只好对改编过的、图象化了、影视化了的再生作品津津乐道.正是这群大众,构成了当所谓的文艺家宰割和文学经典时最起劲的看客,他们是文学经典再生的温床.

看客不同于读者.虽然在汉语中,读书也叫看书,跟看电视、看电影同一个字.但读文学作品是要有文化、文字基础和想象的素质的.而看客则不需要文字和文化的基础,也无需想象的辛劳.影视令人应接不暇的视像,在设计好了的情感圈套下,赚得看客的欢欣,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韩国电视剧编导说韩剧已经建立了故事银行,按需提取就是了.怪不得韩剧有众多的中国看客.无疑,凡是听得懂人话的,都能当看客.阿Q能,王胡能,小D也能.能什么呢能看韩剧,也能看《红楼梦》!但听得懂人话的未必就能读得懂人写的书.包括《红楼梦》等经典.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学经典的式微是必然的.但借助于影视手段,文学经典的延续也是可以企及的.尤其是在“五尺书柜倒塌”的今天,借助于影视改编,文学不仅不至于被遗忘,相反,文学会因为影视改编和播出的成功,而得到生命的延续和意义的增值.传媒与商业的利益规则和名气原则导致文学经典改编的巨大缺口.这种商机在客观上提供了经典的再生.对经典的讲解,所谓百家讲坛,只是对那些文化水平不足以接受经典的人或兴趣、时间不足以浏览原典的人的方便快餐,是现代学者名利双收的交易场.北大有个叫孔庆东的说:“孔子在2000年前就是于丹.”(2007年8月31日人民网)未必不是胡说,但经典一从坛主的口中出来,就变成了充满各种添加剂和说明书的饮料,虽然真正的果汁被人们遗忘,但饮料却满足了大众.赚足了钱.这大概就是文学经典的再生之道.

使一切都能够再生(生命的再生随着基因工程的进展据说也已经有了可能)的时代是一个能够使经典真正成为经典的时代,也是一个能够使经典历经万劫而不复的时代.现代人的金钱、名利,是文学经典再生的直接动力.现代人的无知和空虚是这种再生的市场.而现代复制和传播的发达是这种再生的催生剂.文学经典正如历史一样,也是任由人打扮的小姑娘.借助于现代伪饰手段和广告效率的双重作用,这个小姑娘在买卖的市场中跟随最有钱者的召唤.

文学经典的解构热潮与20世纪80年代末期以来我国新历史主义文艺思潮的盛行不无关系.新历史主义起源于美国70年代,是对历史的客观性进行怀疑,并以诗学的方法来研究历史的一种学术思潮.这种对于本来属于客观存在的历史所进行的主观化、偶然化和碎片化的研究,一旦被引入文学领域,则直接导致文学的非历史性、非客观性.于是.历史小说、历史剧写作中的任意消解时间,突出空间,就构成了当代文学创作的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从莫言的小说《红高粱》到张艺谋的电影《红高梁》,就都是在打破时间序列或使时间逸出,任意组合空间的尝试中,模糊了背景,扩大了意义的解读空间.这种新历史主义创作的成功.导致了90年代愈演愈烈的戏说风潮.在戏说历史、演绎历史的过程中,经典也开始遭遇了同样的被任意改编、戏仿、解构的命运.前几年风行一时的电影《英雄》,一反中国古典文学和史籍中歌颂刺秦的主题,将被刺对象暴君秦始皇树为英雄,彻底颠倒了经典文学的价值观和历史的是非观.长此以往,文学经典的再生将会谬种流传,怪胎丛生.经典的再生无疑会导致经典的消亡.

古代经典的传承与现代经典的再生有所不同.古代只是文字版本的不同.水浒有70回、一百回、一百二十回的不同版本,更有《荡寇志》的别出一路.《红楼梦》有八十回和一百二十回的不同,手抄本和镌印本曾多达170多种.《西游记》之后又有《东游记》、《南游记》、《北游记》等.而今借助于电影和电视,除了文字版本不同外还有了艺术种类的不同.每种不同之间都有其不可替代的功能和价值.如今,由影视作品转为文学作品已不是什么希罕事,较之以前先有文学作品后有影视作品的惯例,以影视的传播效应带动文学的传统创作,己成为文学经典生成的新模式.刘震云编剧的电影《手机》能否成为经典尚不可知,但其同名小说是在电影之后才写作出版的事例告诉我们现代媒体在文学经典生成中的作用和地位.但也正是现代媒体,成了打开了的潘多拉.只要看看充斥于电视台的大话西游诸类怪胎,就足见无的杂交和乱交再生了什么样的经典.

文学经典的再生说自了就是借经典的名气打造自己的品牌.是借已有的故事演绎自己的人生,表达自己的感情,兜售自己的思想.其意义和价值都是多元的.经典再生或再生经典.积极的方面在于借助经典这块风水宝地来从事精神漫游,把“”“自由”这类空洞的政治口号变成了不自觉的当下体验,创作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经典,并在这种自由创造中,使经典处于当下人们的关注之中,从而成为真正的经典.南宋词人辛弃疾有词云:“自有渊明方有菊,若无和靖便无梅.”(《卜算子》)是说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名诗,使得菊花从此成为文化经典符号,自林逋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园小梅》)名句始,梅花成为文人骚客咏怀的对象.菊和梅作为植物,它们的出现要比人类还早,怎能说无此两位诗人就连这两种花也不存在呢显然这里讲的是自然物的文化生命的生成.同样,若无现代文艺家们对于经典的改编,若无百家讲坛上学者们对于经典文学的讲演.经典又会被谁主动关注因此,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今天.文学经典的再生之于民族文化功不可没.但另一方面,文学经典一旦沦为一团任人揉捏的泥巴,其价值颠倒,意义消解的后果,就不仅仅是创造的悲剧,而且还是对文化的糟蹋.这一点是任何一位有着文化意识和美学情怀的文艺家不得不深思的问题.

文学经典的再生考验着改编者的智力和审美眼光.“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还是收获龙种,毕竟有着天壤之别.这是我们在充分肯定文学经典再生时必须认真考虑的问题.毕竟,糟蹋经典不是一件令正常智力和正常情商的人感到惬意的事.就所谓红色经典的改编而言,人们普遍认为,《红色娘子军》无 论就其小说的改编,还是舞剧、电影的改编都是成功的,而《林海雪原》、《沙家浜》的改编却是失败的.现实是最好的老师,那些热衷于折腾文学经典的人们应该在现实的接受史中汲取经验和教训.

总之,我们这个时代的悖论在于,所谓文学经典已经被二三流的甚至不入流的文艺家们折腾得死去活来,但如果没有这种折腾,文学经典就被人遗忘了.“逼良为娼”是个成语.不为娼,虽良,但会被饿死.为娼,名声败坏,任人蹂躏.死去活来,这大概不仅是生活的逻辑,而且何尝不是文学经典的辩证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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