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作者简介：叶梅（土家族）,出生于湖北巴东,籍贯山东东阿.一级编剧、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民族文学》杂志主编.著有小说集《花灯,像她那双眼睛》、《撒忧的龙船河》、《五月飞蛾》、《最后的土司》、《九种声音》、《第一种爱》；散文集《我的西兰卡普》；电影剧本《男人河》；电视连续剧本《饭碗》、《永远的妈妈》、《皇上二大爷》（合作）；评论研究《叶梅研究专集》等.多部作品获奖、被译.
一
只要是中国人,没有不想去台湾的.
因此那年春天得知,让我参加访台的作家团,不禁喜出望外.如果可以挑选――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一时只能选择其一,我肯定还是会挑台湾.因为她离我们太近,又离我们太远.
五月的季节很好,我从武汉赶到北京,在中国作协开了一天会.这个团共有十六人,由云南老作家晓雪任团长.外联部主任金坚范先生和其他几位交代了有关事项,作协书记金炳华招待送行晚宴.自从金炳华任书记以来,凡是出内地访问的作家团临行前,他都会亲自出面招待宴请,殷切叮嘱,席间还会不停地给每位团员夹菜,这已成佳话.
第二日一早飞离北京,在香港降落转机.转机的手续很复杂,得从机场进城,填写表格,到中华旅行社入台证.那里人满为患,排着长长的队,主要是台湾那方对进出的人员审查严格.队伍中常有遭遇拒签者,满脸愤懑无奈地拂袖而去.
金坚范担任作协外联部主任多年,去过世界许多国家,他说去台湾的手续是最复杂的.但我们一行还算顺利,在预期的时间里办完手续又赶往机场.下午五点多登机,飞行半小时,不到七点降落在台湾高雄机场.高雄市文艺协会的会长周啸红一行人等,已经在机场迎候多时,举着鲜花和欢迎的横幅,上前来一一握手,说的都是标准的普通话,让人顿觉亲切.
高雄是一个军港之城,又是一个庙宇之城.过去绝对不可想象大陆人能围着港口四处转悠,那里布满了军舰,据说水下还有很多防御.然而我们不仅沿着港口登上了灯塔,俯瞰了全岛,还听高雄的作家朋友们一次次细说当年两岸炮火密集的战斗.时过境迁,相逢一笑泯恩仇,多少往事都随风而去.
高雄市布满了大庙小庙,说是有一、二百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有雄伟壮观、人来人往的妈祖庙；也有树下小小的一个神龛,安静地依偎在绿荫的怀抱之中.无论大小,都有十分兴旺的香火,被人们虔诚地供奉着.有些庙前还有露天的戏台,逢年过节时便有热闹的庙会.即使平时,也有班子穿着齐整的戏装,咿呀地在台上唱着.我们从台下走过,看的人不多,但一个个昂着头,表情专注.我也坐下来,想听一阵,人说是妈仔戏,声调婉转,忽上忽下,伴有锣鼓,铿锵沉着.
在高雄停留了三天,然后乘坐一辆大巴前往台北.途中先后经过了台南、台中、新竹、日月潭,每到一处参观,大都是当地的文化中心,感受到台湾民间浓厚的文化气氛.这些小县城各有一些艺术群体,并各具特色,有的喜做陶器；有的爱吹制玻璃；有的专心木刻等形成一条街、一座城、一个地方,又同时具有十分张扬的个性色彩.
在街边小小的作坊里,在规模宏大的文化中心,台湾人都没忘了夸耀摆放其间的那些精美奇特的工艺品,如数家珍.这让我想起内地的剪纸、农民画、织锦、扎染等因为有了这些与乡村文化和民间文化紧密相关的物件,这种濡染在我们身边的人间烟火气息,让人放松并愉悦.让人不由感到,跟耸入蓝天高楼林立的香港相比,台湾更像大陆.
一路走来,可以看出台湾的经济并不景气,亚洲四小龙的神话似乎已成为昨天.我们都感到,高雄远比不上厦门,而台南、台中也难与漳州、泉州相比.街道建筑陈旧,甚至有些破败,到晚上就基本见不到行人.街上除了汽车就是摩托车,要是一个人单独上街便忍不住心生恐惧.
刚到高雄的第二天夜里,与晓雪同房间的吴泰昌先生财物被盗.他睡前脱下来的衣裤被搜得干净,皮包里的一万多元人民币和美元被偷走,空皮包被扔在了地板上.早起报案,让吴先生和晓雪留下来没完没了地取证,却无破案的迹象.吴先生耐不住,说总共在台湾只有十天,这破了财不说,还要赔进去好几天时间,不是更不划算!这案就挂了起来,估计后来也就成了悬案.
环境问题,在全世界都是令人担忧的话题,台湾也是如此.尽管不少人,包括许多作家都是坚定不移的环保主义者,并身体力行,但仍然有许多问题.如在高雄市中心,从前人见人夸的爱河,曾被传唱成歌,现在却是一条臭不可闻的河.尽管我们满怀诗意地走去,远看灯红灯绿,仙境般的可爱,但稍一走近,一阵阵腥臭便扑面而来,让人避之不及.台湾人也很在意爱河,曾治理过多次.我们都祝愿这条有着象征意味的河,早一天水流清澈,如同人类的爱情,少一些污垢,多一些纯真.
好在令人赏心悦目的,还有大片农村的景象――满目绿色,丰饶的稻田、挂满果实的树木、一路槟榔小屋,五光十色.有一位爱写作的农民作家阮百灵,将他自家栽种的果子采摘了满满一车,特地送来让我们品尝.这是一位讲情义的作家,每年春节他都会从遥远的台湾岛上给我们这些去过他家乡的大陆作家打来一个问候的,道一声吉祥.他朴实的声音,含着宝岛泥土的气息,继而让人想起他送来的那些果子的香甜.
世界闻名的日月潭前几年刚经历了地震,我们去时还尚未恢复元气,游人极少.乘船沿湖走了一圈,湖上船儿寥寥无几,似乎只有我们一行.替我们撑船的老大姓庄,是一个健谈的男子.湖心有一个精致的小岛,长着几百年的大树,郁郁葱葱,人称龙珠.庄老大说,老人们传说,只要龙珠遇一次震动,世道就会变一次风水,如果再遇到一次,大陆人就要到台湾来了.又说,台湾现在穷了,让大陆人带点钱来.口气很兄弟,一行人跟他也就谈得热火朝天,分别时依依不舍.上岸后我们去了宾馆.到晚间,庄老大居然寻了来,跟大家在花园里又坐了一回.
在台湾的最后一站是台北.这台北,是一座被山包围着的城市.到的那天正在下雨,不禁想起那首“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的歌,看来台北原本也是一座多雨的城市.虽近天黑,朦胧的车窗外掠过一座座青山,以及山上华丽的建筑.比起其他台湾城市来,台北自然显出都市的宏大气象,商楼银铺彩灯高照,而满街以各种字体书写的汉字招牌,更是让人感觉中华民族的同根同脉.
那天下车来,就见到了台北当地的一些诗人、作家,还有电视主持人、歌星,他们陪同我们在一家日本料理吃了晚饭.饭间我打听到了我的表舅许贤孝,并通了.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舅,就跟台湾一样――虽然我从懂事开始,就知道了这世界上有他的存在,并充满了向往,但却无法接近.
而现在,我终于见到从小就向往的台湾了,也终于见到从小就好奇而又敬畏的表舅了.我想说,台湾,真的希望你的明天会更好!
二
那年去台湾,前后近半月.去时经过香港转机,并没做太多停留.只在进城入境签字时,经过香港的街头.坐在车上只感觉高楼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朋友指看一座座大厦,叫出它们的名字,却难往心里去.
心里,更喜欢山野绿水和放松的一份自在.这些高楼,像是打扮得太过庄重的人,或许可敬,却不可亲.
从台北回来,又到香港.
因为去时就由一家旅行社接待过,一位姓陈的先生是旅行社的代表,陪我们一行,还接待吃饭,并说可以帮忙联系回来在香港的住处,如果需要就先预交了订金.一行之中就有好几位在陈先生这里登了记,都想图个简单.
但那天回到香港,去到指点的弥敦道,一看那家海怡宾馆,才知道不过是一间公寓改成的旅社,又小又窄不说,且还房间已满.工作人员吩咐我们去到另一处,跟这家有联络的.
几个人连声埋怨.
可陈先生也不照面,只是指应.无奈只好又拖着沉重的箱子上街,七弯八拐,来到人指点的另一座楼前.这楼一层商铺,二层餐馆,三楼以上才住人.发暗的电梯间围着电视里才能见到的老上海的铁栅栏,咣当咣当地行走,里面只能站三、四个人,如果随身拖着箱子,两个人就有些转不过身来.
电梯虽小,但在里面碰到一个个不同肤色的男人女人,都是从菲律宾、马来西亚和阿拉伯一些国家来香港打工的.他们沉默着,跟我们一起享受着这狭小的空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我很想知道他们在这里生活得如何,但显然没有搭话的机会.
我与晓雪等四位作家住进了这家袖珍旅馆.
那是我平生住过的最小的房间,顶多六七平米.一张刚刚可以将身体摆放平整的床,床头的墙上被挖空,搁着一台打开就布满雪花的电视机,这台形同虚设的电视勉强只能看到两个频 道,一个说的是广东粤语；另一个是普通话,但看不明白图像.
不过,房间虽然小到极致,但还是拥有独立的卫生间,也就是台湾人称作的化妆室.下床一撩帘子,就是一个直着进退,小到让人怜惜的卫生间了.头顶上安着一个喷头,可以一天到晚洗热水澡.
所以,不管这栋楼是如何陈旧狭窄,但人照样可以收拾得浑身喷香,西装革履地进出.
开始也没见人管理,想喝水得自己烧.第二天下午,才发现其实有一个女佣,不知是菲律宾人还是马来西亚人,黑黑皮肤,个子瘦小,静悄悄地住在旁边.
可是尽管知道了这位是女佣,也没见她来打扫我们几个的房间,连续两天都如此.白天出去转悠,晚上回来屋子里仍然一片凌乱,让人恼火.一行中就有人给联系的陈先生打,再次责问的意思.
第三天,陈先生才来.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带了些水果,又打给这家的老板,让他们来换床单.嗓门很大,但有些虚张声势.
一会儿老板来了,是个胖胖的女人,自称徐太,她没好气地说：你们又没把牌子挂出来,她怎么敢打扫?
一看所谓牌子,写着“请打扫房间”的字样.翻过来,却又写着“请勿打扰”,下面画了一对交颈的鸳鸯.
大家很不满意,说我们这一行都是单人住单间,谁告诉让挂牌了?
陈先生息事宁人,说好好,从现在起不挂牌就打扫.我们算是小小的胜利者.不过一想总共只有两三天,走都快走了,才争来打扫房间的待遇,又觉好笑.只能怨大家不过是几个穷酸文人,如果有钱,哪会遇到这种事呢?有本事拿钱来!在香港,就是如此.
不过,连续好几次,香港文艺协会的老负责人曾敏之、犁青和文协秘书长张诗剑都有请吃饭,看的是晓雪和吴泰昌的面子.一天夜里,他们又陪着登上太平山,在老秤顶流连多时.从好几个不同的角度看香港夜景,星星般的灯火高低错落,连接着远近的海湾,灯在海中,水火相容,美不胜收.
香港物价与台湾相比,其他东西似乎要低一点,但吃的很贵.一瓶矿泉水要十元钱,一碗面要二十多块.与晓雪和王家达跟随旅行社做了香港一日游,看太平山、浅水湾、仁寿门、会展中心、海洋公园,一路走马观花,然后被带到两家珠宝店让买东西.一个男的,估计是个托儿,口吐白沫的说着所买的珠宝多么多么值,他两手抖动着好几条项链,金银都有.一番话说得周围不少人都动了心,纷纷上前买.但也有人悄悄告诫,说前两日就见了这人,总在珠宝店前说道,虽然满嘴高粱味儿的东北话,但显然是在香港混日子.
女人好逛商店,我也难以免俗.独自去往海港城,逛了半日.里面大得不着边际,什么样的衣物都有,又似乎什么样的都不太适合于我.逛下来,两手空空.但也有心得,体会到香港这地方无处不在的商业气息,还有穷人和富人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