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不能等待(长篇纪实文学连载之五)

(接上期)

2007.5.13 周日 雾21℃ 大连

来自空中的祝福

大连电台少儿节目的主持人小伟带着一脸的惊异与急促走进病房,手中拿着刚刚播出节目的录音.她是想让妈妈听听她为母亲节制作的专辑节目播出后在少年儿童中激起的强烈共鸣.

节目刚刚播出后几十分钟内,她急速送到病榻旁,让妈妈听一听来自电波里的祝福,发自童心的美好期盼!

小伟把一只耳塞轻轻地嵌入妈妈的耳窝,又把另一只交给我.

低缓、轻柔的音乐,如泣如诉地渐起,又随着主持人清纯甜美、拨动心弦的话语渐落.

“母亲一生不流泪,相信她也会平静地面对生死.但生死离别就要来临的时候,怎么忍心母亲孤独地离开这个就要团聚的家庭?”

“泪水一次又一次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空姐大概是注意到这个细节,反复地从我身边走过,但又不便开口询问,目光中充满了疑惑.美丽的天使,你们如何能够理解,对于你们来说这次普通的航程,却是我一生的伤心之旅.”

“病榻上的母亲,蓬乱的花白头发,痛苦的面部表情,鼻饲、输氧、导尿、输液埋针、监视心率、血氧量、呼吸、血压的Pro机等这幅不敢想象的情景,竟然就在眼前!”

这些摘自于守护日记的话直白而不加修辞,但经主持人诵读出来,却有了摄人心魄的感人魅力.不错,写这些日记时,我是用泪水和感情直抒出来的,但那是母子之间不能绝断血缘关系渗进心底而涌出的眼泪.那是别人难以真正体会和感受到的,特别是对那些天真烂漫的孩童来说,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就是父母的宠爱和溺爱,怎么能体会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那种千古不变的孝心呢?

随着主持人声情并茂、听得出泪花在滚动的播音,我的泪水比写这些日记时的涌流还要淋漓等

这期专辑饱含了全体编播人员的心血与深情,从音乐的选择与音量的控制和播音的配合,无论音乐与播音间隔的处理,还是音色、音质与音量的调谐,都控制得恰到好处,让人感慨不已.听众的心会随着音乐的渐起和渐落而跌宕起伏,会跟随主持人的情感变化而潮起潮落.

最让人感动的是听众与主持人之间的对话.小小的年纪,童雅的心灵,在播出节目之后的互动中说出的那些富有哲理,饱含深情和声泪俱下的话语.

来自全市各个角落的孩子被主持人的节目所打动,从心里发出了对母亲的称赞与祝福,那些祝福不仅仅是给病榻上的妈妈的,也是给做了母亲和将来要做母亲的天下女性的.

妈妈的耳朵失聪了,意识丧失了,但这来自天籁的祝福会打动她的心.她的灵魂还在,那是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那是一个不死的精神!

妈妈无法表达她的敬意与谢意.我代表妈妈紧紧地拥抱了小伟.用这个拥抱去感谢那些不曾相识的节目制作人和收听这个节目的万千受众.

妈妈过上母亲节

今年的护士节和母亲节结伴而来,肯定是上帝的安排.原来这两个节日是不搭界的.但在今年护士和母亲却接踵过节.

从前的护士节和母亲节像平常的日子一样从自己的生命中悄然而逝,而今年这两个节日对于我却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妈妈的生命危在旦夕,何去何从,就在护士的爱心,细心与精心;妈妈能把生命延续至5月13日――母亲节,是造化、爱心孝心和白衣天使共同创造的奇迹.

给妈妈过一个母亲节的心愿,并不是起于今天,而是近几年.这几年,我才意识到妈妈老了,她已不是我从前心中不知苦和累,从来不厌倦干活儿的人.由此,我每年在母亲节这天都打个问候一下老妈妈.

大概母亲节是舶来品的原因,妈妈对这个节的感觉都不如端午和清明这些中国传统节日有感觉.所以,总是有说者有意、听者无心的感受.妈妈就像接平常一样,没有显出丝毫的兴趣.我也曾让妹妹每年给妈妈过一个母亲节.妹妹们因为忙于工作,加之妈妈一生节俭,不会外出吃饭.所以,母亲节的礼物就是一束康乃馨.

从守护妈妈的那个夜晚起,我就许下心愿,今年,不,是今生一定要亲自给妈妈过上一个母亲节.

妈妈在生死和阴阳两界之间来回徘徊,终于走到了5月13日这一天,今年又恰是妈妈80周岁.

从清晨黎明曙色初露的时分开始,我和妹妹就开始收拾因抢救妈妈而显得凌乱的病房.

我让大家分批回家收拾一下各自不修边幅的仪表.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在病房里给妈妈过一个母亲节.

一个同学送来的花篮,一束专门挑选的红色康乃馨,一盘晶莹剔透、圆润可人的大樱桃摆放在妈妈的病榻前.妈妈的母亲节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郑重其事.

母亲节,妈妈生命中56个这样的节日,却只在临终时刻得以兑现.

面对鲜花和水果,被洗漱得整洁干净的母亲已一无所知.她或许根本就意识不到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也无法领会儿女们一片赤诚之心.

看着被精心布置的病房,小妹妹忍不住悲从中来,一边整理妈妈的头发,一边哭诉自己的心愿.

一场为母亲而过的节日就这样在泪水和倾诉中开始,我们兄妹四人把心里话都讲给母亲听,把她关切的事情都告慰她,让她放心走好.

上苍啊!为何这样安排,这样的命运,让妈妈西去在母亲节的这一天!母亲节将是我们今生永久的忌日吗?

也许是我们的倾诉让妈妈为之感动,她居然在死寂般的沉静中长长地出了一口大气.

兄妹们像听到了妈妈应答一般地兴奋起来,泪水不再涌流,感奋的气氛开始在病房中荡漾.

值班的护士李文琪受到这氛围的感染,在不停地观察记录,请示当值医生采取各种方式调整着护理的方式与程序.

妈妈已经发凉的肢体末端开始慢慢地温和起来,浮肿的双手开始消肿,气胀如鼓的腹部开始变软.

监视器上的生命指症出现了医护人员惊讶的好转,血氧含量竟然从60上升到80多,并稳定在77以上.

母亲节的温馨与祝福让濒临死亡界限的妈妈又一次展示了她生命中特有的坚强!

迈入死亡境地的双脚又回来了

困守了一夜的全家人和朋友,被做了分工后,相继回家收拾一下疲惫的倦容,以整洁的仪表来为妈妈送行.

我让妹妹把这些天来带到医院的各种生活用品,为守护妈妈而使用的所有器具都清理出来,能用的带走,不能用的就丢弃.总之,妈妈离开这间屋子时,要收拾干净,免得给医院的清理保洁工作留下麻烦.

清理过后的病房,敞亮整洁了许多,我和大妹妹又清扫了卫生间和衣柜,把折叠床放置好,准备搬回家.

显然,妈妈今夜不再需要守夜了,她将独自安息在太平间里.

妈妈装殓的衣装已被姑姑和婶子套在一起.以便穿着.天亮前,她们试图趁着妈妈的一息尚存时给妈妈穿上装殓的衣服.

外甥女见状,大声阻拦:“姥姥还有气,不能穿!”

望着一脸稚气和难过表情的孩子,两位老人只好罢手.

清晨,我换上准备处理后事的服装.下楼时,姑姑忽然告诉我要最后给妈妈穿上下装,因为临终前的死者是要排泄的.

从心理到物质的准备都做好了.

成沛早上就取走了做遗像的底片,到新新洗印社去放大遗照.

病榻上的妈妈也开始出现各种临终前的症状,双手肿胀得发亮,额头的皱纹已经撑开(双眼浮肿不能闭).据老人说,这是死亡的先兆.如果看到这种状况,就可以穿上装殓的衣服了.双眼浮肿得不能闭合,护士只好用涂上油脂的纱布把双眼盖上.肚子膨胀如鼓,又大又硬.血液科的韩树洲副主任做了检查之后说,老人的左肺的功能已经丧失.

妈妈的双脚已经发凉了!护士说,人死时就开始从双脚逐渐向上冷却的.这意味着,妈妈已经踏过了死亡的边界,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向另一个世界走去!

监视器上的数据也显示出生命即将离去的种种迹象.其中最关键的血氧含量只有65.

刚刚在险象环生的绝境中度过母亲节的妈妈,又一次让我们的心悬吊起来,随时担心可能发生最伤心的那一刻.

中午过后,我们兄妹四人都齐聚在妈妈的病房里,不停地给妈妈翻身、按摩等

妈妈不时地被痰弊得搐动一下.每逢这时,我和妹妹就会熟练地把她的身体侧向一边,然后用掌心用力叩击后背,由腰椎逐渐向上直至颈椎的位置.十几天来,这种比较有效的护理方式,现在已经收效甚微了.

因为反复地吸痰,妈妈脸上的氧气面罩也显得碍事.我看见妈妈已经被面罩挤压得有些变形的容颜,就向护士提出,摘去面罩改用鼻氧的方式.因为,长时间大量吸氧会引起氧中毒.

摘去氧气面罩的妈妈似乎可以顺畅地呼吸了,血氧含量居然缓慢地升至75左右,持续了5个小时左右.到5月13日深夜,监视器上的数据竟然令人不可思议地发生了逆转.

护士张伟整夜守护在病房里,随时做着应急护理.我们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告知母亲生命指症的监视器.这台没有任何情感的非理性机器此时仿佛也开始有了人性!它用令人激动不已的数据显示妈妈从死亡的边缘一步一步地走回来了.

冷冷的双脚开始有了血色和体温,胀起的肚子变软,双瞳对光的反应也有了.


黎明的曙色和晨光又一次送来了新的一天――5月14日.

2007.5.14 周一 大连

妈妈孤独地走了

5月14日,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开始.

随着天光的显亮,监视器上的数据让困守了一夜的家人和护士的心情像黎明的天光一样地敞亮开来.

心率、血氧含量、脉搏和呼吸都奇迹地恢复到正常值,特别是血氧的含量居然从65左右恢复到92-95左右,血压值是126/85(清晨8点16分的数据).

这样的奇迹让当班的张伟兴奋不已,她哄着冥冥之中的老人说,要给奶奶发一朵小红花,表彰她的表现.

看到妈妈此时的状态,让神经崩得紧紧的我们松了一口气.大妹妹说,她想回家梳洗一下,二妹妹高兴的要回家去取从美国带回的给妈妈降糖降脂的药.我让小妹妹陪从重庆来的正国医师去滨海走一下.我则去工商培训中心补个觉,晚上继续守夜.

上午的陪守由表妹、姑姑和叔叔临时替补.这是自我回大连后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安排,我们兄妹四人悉数轮空.

离开住院部前,我专门去向张萍护士长告假.护士长早已从护士的口中得知母亲病情好转的奇迹.她悄声地询问是否用了什么“特殊”的方式拯救了老人.我说,没有.只是大连电台为了母亲节做了一个专辑节目送给母亲.张萍护士长会意地笑着点点头.她让我放心走吧,她会让值班的护士石岩加强护理.

与护士长道别后,我又来到妈妈的病房与前来替班的表妹交待怎样注意观察妈妈的反应,及时做好吸痰和叩痰的护理.

临行前,我走到妈妈床边,深深地望着从死亡线上又一次折回的母亲.

此时,明亮的阳光洒满房间.身着白蓝宽条病号服的母亲安详地闭着双眼,沐浴在温暖的春阳里.脱去吸氧面罩的妈妈好象被解放似的轻松,没有了压抑和窒息的感觉.

看着眼前的母亲,虽然挣扎在生死线上,此时的境况还是让人如释重负.我贴在妈妈的脸上,轻轻地说:“妈妈,你先睡吧,我去补觉,醒了就回来陪您.”

从妈妈的病房出来,我又去隔壁向正在输液的父亲道别.父亲一早起床就去妈妈的床前看过.此刻,他一脸轻松地让我放心去休息.

我和小妹心情轻松地离开医院,乘着小张师傅的车去老虎滩的工商宾馆,与正国医师简单地用了个早餐,就安排小妹陪着他沿着滨海路东段走一圈.

送走外出的客人,我也上楼准备休息.连续二十五个夜晚的守护,着实有些让人感到困乏.人一着床,睡意就朦胧而至.不知不觉,眼前的一切模糊开来等

急促的抖动,把刚刚被睡意笼罩的我惊醒.我下意识地摸起床头的手机.

表妹急切地告诉我:“舅妈的情况不好,医生让你马上回来!”

翻身下床,穿鞋、开门、我一边往楼下走,一边给刚刚分手的小妹打,通知她立即回宾馆接我回医院.

站着宾馆的大门口,一种不祥的预感裹挟着焦急而至.“妈妈怎么了?”

我翻着手机,上面的模拟时钟指向十点十六分.

三分钟后,妹妹就急促地赶回来.

汽车沿着城区的街道飞驰等

窗外的景物是什么已经视而不见了.此时,满脑子都是不祥的念头.

我又一次拨通了表妹的手机,得到了的消息是医生和护士正在抢救!

抢救,对于母亲已经有过几次了.每次都是化险为夷,起死回生,这一次能否也会这样?

各种悬念在眼前,交替闪现等

小张师傅加快了车速,汽车疾速地驶向大连市中心医院.

沙周路上,车辆的密度不大,照这样的车速,再有10分钟就能赶到母亲的身边.

突然,小妹的手机响了.

来电只有一句话就挂断了.

我急切望着妹妹.妹妹眼泪涌了出来,“哥,咱妈走了!”

小妹把头靠在我的肩头啜泣着,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等

妈妈走了!

这是预料之中,也是迟早会来到的.但是,这个事实真实发生的那一刻,却令人难以平静地面对.

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茫然的泪水无声地落下等

“大哥,别难过,给朱站长打个吧!”

开车的张师傅的一句话,把我从迷茫的痛苦中唤醒.

我立即拨通了成沛、金海的,把这个不幸的噩耗迅速地告知了几十天来为了救治母亲付出的比我更多的同学和战友.

接着,我下意识地按下了群发键,一条带着哀伤的信息飞向了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各位亲朋至友:家母贺凤云于二零零七年五月十四日十时四十分逝于大连市中心医院,享年八十一岁.庆良泣告.”

这是一条浸满泪水与哀思的信息,也是回告那些得知我返回大连照顾临终母亲而牵挂的亲朋好友的信息.

因为人人都有的母爱,也因为人世间这种最恒久而真挚的情感,把个人的母子之情与所有亲朋至友的母子之情、母女之情联系到了一起.

这也是一条分隔阴阳两界的信息,一条生死逆转的信息.因为,仅仅两个小时前,从中心医院,从妈妈的病床前,我发给亲人的信息是:

“妈妈创造了让所有医护人员难以相信的奇迹,她的各种生命指标上升和平稳下来,这是爱心和孝心的力量.”

此时此刻,我才理解了,那是妈妈生命的烛光在熄灭之前那闪亮的瞬间发出的光芒,即老人所说的“回光返照”.

正是这份光亮迷失了我的判断,也让医护人员和我们一样分享了短暂的宽慰与兴奋.

原以为,妈妈的生命会抗过死神的魔爪,会奇迹般地延续下去.正是这种出自心底的愿望,我们兄妹四人没有为妈妈守孝到最后的一刻.

一位笃信佛教的朋友几天前曾告诉我,你的妈妈是位慈爱明理的女性,她会选择儿女都不在身边时离去!她不会把生死离别的痛苦瞬间留给儿女.

一句让人费解的谶语,竟至成真――妈妈,真的孤独地走了!

给妈妈送行

汽车在医院的门前还未停稳,小妹疯一样地推开车门,一路哭喊着“妈妈等”,一路狂奔向二楼妈妈的病房.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住院部二楼的综合病房,一个魂牵梦绕的地方.

走廊的人们都在议论着前面狂奔哭喊的小妹,从人们的脸上可以解读出这个异乎寻常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医院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刚刚踏上二楼的阶梯,就听到了病房里面传来的痛哭声,那是从妈妈的病房里传出来的哀痛.

我定住脚步,喘了一口大气,告诫自己,妈妈真的走了!作为长子的我,要担当起为母之子,为妹之兄的责任.

镇定,是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支柱了.把所有的痛苦和情感都宣泄出来,将使这个刚刚失去核心的家庭变得乱散一团.

我噙着一眶热泪,一步步地走向16号病房.

三个妹妹跪在妈妈的床前,拉着妈妈的手,抱着妈妈的脚,抚摸妈妈的脸,声声呼唤着妈妈.

“妈妈,别走!”

“妈妈,你走了,我们没有妈妈了!”

“妈妈,你醒醒,我们回来了,妈妈等”

小妹亲吻妈妈的双脚,仿佛能给以生的力量,让她回到人间.

二妹紧紧地握住妈妈的双手,不放松.那是一双还有余温,为我们辛劳了一生的双手,是养育和赡养了几代人的劳作的手.

大妹妹用双手抚摸妈妈略有消肿的双颊,试图让妈妈能闭合半张的嘴巴,让妈妈说句话再走.

叔叔、表妹和随后而来的亲友已经站满病房,泪水流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的出现,让众人突然间停止了哭声.

大家把目光齐聚在我的脸上.仿佛我的举动将左右这个时空中的一切.

我含着眼泪,默默地走到妈妈病床边,握着妈妈的手,平静地对妈妈说:“妈妈,我和妹妹送你走.”

此时,妈妈已换上了她人生最后的一套行装.那是妹妹早已为妈妈准备的.按照北方的习俗,也准备一些忌物随身携带.

紫色的长棉袄,闪亮的锦缎上夺目的金色寿字图案.蓝白底上印着斜纹红点的棉裤.头上戴着毛线绒帽,脚穿一双绣花的布棉鞋.枕下是鞍马型的高垫枕,双脚下是绘有凤凰图案的脚垫.

细心和精于女工的大妹妹按照老人的点拨给妈妈置办的殓装,让家人感到宽慰.

忙乱中,给妈妈穿上的殓装显然有些衣冠不整.在医护人员的指点下,我和妹妹又重新给妈妈整理殓装.

抱着已经僵直的身驱,为妈妈铺好抻平褥垫,又把内外没有穿平整的衣服捋顺、摆平等

“妈妈,哥哥回来给你穿衣服了.放心吧!”

妹妹说,妈妈生前能够说话时,就担心她在百年之后,儿子不能给她穿衣服.病危时,也呼唤着我回来给她找个好医生治病.

可以告慰的是,送妈妈上路的行装我动手穿戴的.但遗憾的是,妈妈最需要我的时候,却因完成一项特殊的重要任务而没有及时返回为妈妈寻医问药.

殡仪馆的灵车,延时一个半小时还不见到来.

妈妈快要上路了.就在隔壁住院爸爸该如何安慰和安置呢?我征求了姑姑的意见后.爸爸被外孙女和姑姑搀扶进来.看到母亲的殓装已经穿戴整齐,看到伤心欲绝的妹妹.父亲竟然冷静的没有任何痛楚的表情.他面对大家说:“不要哭,儿女们已经尽力了!”

接到信息即时动身的同学、战友都已在灵车到来之前赶到病房.

成沛、顺旗、金海都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对于起灵的步骤和程序都已熟悉.众人各就各位,准备好送别母亲离开这个已经走完人生历程的住所.

在等待灵车的这段时间,我问清妈妈临终前后的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时刻!

十点十六分,我收到告急那一刻,是因为护士吸痰时,妈妈的咽部血管破损,血流随即涌出.

医生和护士随即采取急救措施,但无济于事.血仍然不断涌出.从桌子上留下的浸满鲜血的毛巾可以想象出那一刻的令人伤心与痛苦.

监视器上的血压随之下降,很快归零.

妈妈的生命也随即停止.

叔叔给我解释说,后来的出血是胃里的积血.

其实,这种解释是不需要的.

妈妈能够坚持到母亲节过后,已经创造了奇迹.

她的离去,不是任何人的责任,这是上天的安排.

妈妈选择这个时候和这种方式或许就是注定的.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去追问谁是谁非,不是去哭天抢地嚎啕.那不是母亲品格的为人处事之道.

灵车终于到了.

灵柩抬进病房.此时,是令人心碎而无奈的时刻.医院是病人的住所,殡仪馆是亡灵归去的驿站.不走是不可能的.但这一走就意味着西行之路启程了.

妈妈的遗体上覆盖着一幅艳红锦缎.正中绣着“故显妣母太君享寿八十岁之铭旌”.两旁的古装人物,大概是掌管天堂的诸神.祥云萦绕其中的是松树、秀竹、莲花等图案.

我和锡光、顺旗、成沛、金海、罗阳等人轻轻地将母亲的遗体摆放在灵柩里,却不忍盖上棺盖,因为站在两边的妹妹和亲友都想再看这位伟大的母亲,一位令人敬重的女性.

棺盖被同学和战友在妹妹的哭喊中合上.按照老规矩,我扶住灵柩的前头,抬了起来.

“妈妈,儿子送你上路了.”

我默默地道出了心底最痛苦的话,回头再看一眼已经空荡的病床,迈出了沉重的一步.

母亲生前住院治疗的次数不少,也有用担架抬送的时候.但是,离家35年的我没能尽到应尽的孝道.第一次感受母爱的份量却是在妈妈西行的路上.

走廊尽头的电梯间已经空出,作为专用,我和同学、战友小心翼翼地抬着灵柩下楼.

灵车启动了,沿着西南路向殡仪馆驶去.

妈妈西行出发的地方,不仅是她病逝的地方,也是她生前劳作的老家旧居的原址.那是曾是父母用辛勤双手创造出一个幸福的温馨的家园的地方.

今天,2007年5月14日12时40分,妈妈要永远地离开这个让她割舍不了的地方.她的儿女和亲友都来此为她送行.

阴阳冷暖怎相知?

灵车行驶不到半个钟头,就到了红凌路的大连殡仪馆.

正午时分的阳光,明亮而温暖.殡仪馆的员工却用推车向道路的一侧倾倒破碎的冰块.走进存放遗体的冷冻室,我才明白,这是从冷冻遗体的冰柜里清除下来的.

人间的温暖到了这里就变成了冰冷的阴间.

值班的员工毫无表情地领着我们进了宽大阴冷的冷藏室.随手拉开一个大铁抽屉说,“放在这里吧!把这个标签填好,一式两份.”

一大排五层格屉的冰柜发出制冷的轰鸣声.拉开的铁抽屉散发着铁器被长时间冷冻的寒气,让人从心理到生理都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阴森与恐怖.

一旁的殡仪员工若无其事地清扫着空置的铁抽屉,对身边发生的生离死别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妈妈,清晨起来还与儿女相守的你,却要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午间独自躺在这个黑暗、阴森而冰冷的抽屉里!

痛苦像一把冰冷的利剑刺向心头.我叫停了马上就要动手的下一道程序,询问是否有停放遗体可供家人祭拜的灵堂.我想让妈妈与家人再相守几天.

回答是――没有.冷酷的“没有”!

无奈之下,51室就成了妈妈西行路上的第一个驿站.

带头凄楚和怆然的心情,我们离开了殡仪馆.

正在翻修的道路使车子颠簸不已,就像纷乱的心绪一样,上下翻腾.

此时,一切生理的感觉全然没有了.没有饥渴,没有困倦,没有疲劳,甚至没有自我存在的感觉.

冥冥之中,母亲的音容笑貌在眼前一幕幕地浮现等

五十二年的养育之恩,三十五年的天各一方,聚少离多!“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母子之间的血脉之情不是只言片语能够涵盖的.

衣袋里的手机已经振动了很多次.从走入病房到离开殡仪馆这两个多钟头里已无暇和无心去看上一眼.

翻开机盖,不禁如梦初醒.从在路上接到妈妈去世消息拨了一组群发后,手机就处于无人监听的状态了.两个多钟头的时间里已经收到了六十五个来自四面八方的亲朋好友和领导,同事、同学、战友们发来的唁电和慰问信.这些人中认识妈妈的略占多数.最早的信息是11:04H由北京的同事发来的――“深表哀悼,愿她老人家安息!请节哀!安峰山.”

翻阅着手机上那一段段感人至深的话语,我的眼睛一次又一次被泪水模糊.仿佛每一个人发信的人就在身边告慰着母亲的亡灵,照亮那黑暗的阴间,温暖那寒冷的冰柜,陪伴那死寂的驿站!

妈妈,安息吧.

人世间最真挚的情感在报答着伟大的母亲,也会感化阴间的冷漠与孤寂.

哀思绵绵

从殡仪馆返回家,家人和亲友都做了分工.顺旗和大妹妹去办置祭祀用的供品;燕萍和姑姑、叔叔布置祭台;小妹妹去医院死亡证明和结帐等事宜.我和成沛、金海等人开始筹办今后两天内必须完成的治丧.

按照习俗,从妈妈去世到火化只有三天.实际上,也只有明天(15日)一整天的准备,后天早晨就要开追悼会火化遗体了.

要说开会,对于我这个工作了35年的机关公务员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小至几人的会议,大到几万人的集会都策划、组织指挥过;各类会议的程序和方式都遇到和见识过;从农民的院坝会到人民大会堂或怀仁堂党和国家的重大会议都经历过.惟独没有给自己的至亲操办过追悼会.在许多纷乱复杂的场合下从容镇定的我,此时竟然不知所措,如果再要按照风俗去办更是一筹莫展.

傍晚时分,树琪、从良、李林、金海、成沛、顺旗、罗阳、杨兵、正国等友人聚拢到工商宾馆的会议室,开始筹划后天之前的所有治丧活动.

这个专为母亲送行的会,本该我来主持,但实际上是树琪、长良、锡光和顺旗等兄长和战友们商议敲定的.一番议论过后,整个治丧活动的程序大体敲定.每个人都尽自己的能力在承担着相应的责任.我几乎被闲置起来,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茫然与感动纠集在一起,此时找不出什么感谢的词语来表达.

友情大于哀情.友情,是一种在你无助和困难时,给予支撑和奉献的力量.它既可能是物质的,也可能是精神的;既可能感动于你的心灵,也可能作用于你的肌体.

在众人的劝说下,我和小妹又匆忙返回家中.

祭台设在门厅里.妈妈的照片披上了黑纱.遗像上的妈妈,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正面对着每一位前来祭奠的亲友.

眼泪禁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伫立在遗像前默然无语,任凭泪水涌流.

姑姑含着眼泪,递过三柱香,又亲手点上,让我给妈妈的亡灵进香.

跪在妈妈的祭台前,我深深地叩下了一生中记忆最深刻、最心痛的三个头.这三个叩首包含了对妈妈的忏悔、自责,也包含对妈妈的祈祷.

起身定神,才发现老家的亲属接到我的信息后已纷纷赶到了大连.原本只有三个常住人口的家里,此刻已是坐立无处了.

满屋满眼都是亲朋好友,老家来的叔叔和兄弟妹妹们有的已是几年不见了.但此时此刻,仅仅一声问候之后就相对无言,不知所云了.

在沉寂而压抑的气氛中,我打开了电脑放在祭台旁边,装入了为妈妈制作的照片光盘.

随着低沉悠扬的音乐,妈妈生前的照片一帧一帧地映现在眼前等

大家围拢在祭台前,静静地看着那不堪回首的昨日.一位年迈老人幸福的时光,泪水在众人的脸上无声地流淌,却在我的心里涌流如泉.因为这些照片和录像都是我亲手拍摄和参与制作的.此刻,只有我才能回忆起那些瞬间记录下来的时光和完整场景,仿佛又和母亲回到了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中等

此时,千里之外的亲朋好友闻讯而应,悼念的信息从四面八方、天南海北纷至沓来.声声感人至深的悼念,句句让人泪下安慰,让人在悲痛中感悟人生和友情.

让我无法谢绝的是已经到来吊唁的朋友、同事和同学.云军、内平、金华、桂虎、书润,忠良、吴苡、朱彬、联君、小莉等人不约而同在子夜时分抵达了机场.大家执意先来吊唁,而后休息.送走众人,感激中充满了愧意,明晨一早,他们就将返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十几个小时展示的是母爱在人们心中的分量.

亲人们轮流着为母亲焚纸上香,祭奠守夜.这是母亲生前都无法享受的如此亲情的浓聚.

看着眼前场景,凝望着母亲的遗像,盘旋在脑海中的只有不尽的悔恨和自责:为什么不在妈妈在世的时候让她体验这种亲人团聚的幸福时光?而此时,亲人只能聚拢在她的遗像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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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日期:2024-11-9 浏览量:19753 点赞量:5418

失落的童年(纪实文学)

一陈卫平 前几年开始了打羽毛球 一个星期两场,有人邀,再加一场也是常有的事 羽毛球运动量很大,一场球下来不掉下半斤汗,至少也有二三两。
更新日期:2024-1-4 浏览量:6311 点赞量:2530

路遥与《人生》(纪实文学)

探索彷徨中初获成功1977年之后,中国历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 最先感受到这种巨变的,当&。
更新日期:2024-6-11 浏览量:80590 点赞量:178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