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打开当下的许多小说文本,各种西方的词汇概念充斥其中,展示的是西方文学的现代性,众多暴力、性的炫目叙述,凸显的是作家的“个性”.中国文学在西方现代性的旗帜下,偏于的坦陈,注重西方话语形式的挪移,总感觉与中国本土的文化体验、生活感受有一定的隔阂,很多情况下是西方话语理论的中国版演绎,或者是西方文化研究的中国操练.随着本土文化和经济的发展,包容大气的心态逐渐将文学引向本土文化事实,开始注重自身的文化审美体验的传达.关注中国本土的文化事实,展现当下中国的社会文化心理,脚踏实地走进中国民众的生存语境,是当下文学首当其冲的努力.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刘伟林发表在《中国作家》杂志2008年第5期的长篇小说《桃红李白》,体现了当下中国文学的走向.作品没有时髦的叙述话语和新潮的文学技法,没有深厚的文化隐喻寄托,只是在老老实实地传达爱情婚姻的无奈、艰难与执著.
一、
小说没有太多的惊人情节,只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婚姻爱情故事演绎.一男二女的爱情叙述,关注的只是乡村世界中组构家庭的努力,和所遭遇的一系列无法撇去的命运纠葛,甚至连爱情的神圣感觉都显得过于奢侈.艾胜男因为不愿按照父亲的意志与儿时定亲的魏招弟成婚,在高中毕业之后与自己的同学芸香结合.然而,魏招弟始终生活在欲嫁给艾胜男的阴影之下.她为了能够天天看到艾胜男,也为了从内心的报复,嫁给了艾的同村青年,付出了自己一生的青春、幸福.她不惜写匿名信阻挡胜男当民办教师的愿望,不惜债台高筑而盖房与胜男一比高低.当房子盖到一半时,胜男因为想着如何应对招弟,而意外出了车祸失去了一条腿.招弟停止盖房,与自己的爱人离婚,决心要到胜男家照顾其生活.离婚之后的招弟,回到自己的娘家,最后竟割脉而亡.胜男的一生,始终生活在两个女人之间,他无所适从,更无从选择.这种处境的尴尬,足以让他在一生中都无法脱离婚姻爱情的巨大阴影.读刘伟林的作品,就像走进令人喘息的阴影世界,顿生一种淡淡的混乱、锐痛的感觉.
招弟是一个生活在梦里的女人.当她被曾经青梅竹马的艾胜男抛弃之后,她不惜以一生的青春为代价,嫁给相貌、能力都无法般配的艾继中,忍辱负重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一方面,她的举动源自于传统的无形支配,她竭力要去做的是得到乡村的认同.另一方面,则是坚持继续她与胜男之间的梦.此时,她“要的已经不是婚姻,而是一根稻草或者是一口气”.她与胜男攀比建房,公开要照顾失去一条腿后的胜男一辈子,是在继续她自己的梦.她与继中离婚后,无法再接纳其他男性,最后在抑郁之中提前结束自己的一生,还是继续她与胜男之间的梦.她与胜男之间谈不上令人神往的爱情,拥有的只是乡土世界延续千年的传统.从她的身上,也似乎看不出有多么的个性,似乎在演绎一个非常传统的爱恨情仇的故事.她不像《人生》中的巧珍,体现的是乡土世界的美好一面,在代表乡村的德顺老汉眼中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金子”.作家不无赞赏的笔调之中,将其置于高加林的对立面.魏招弟则既有巧珍善良美好的一面,又有狭隘、仇恨的一面.她能够为梦而善良,也能够为梦而疯狂,最终为梦选择了死亡.爱情的神圣,早已被仇恨淹没,婚姻的渴望,又让她重归人性.她的死亡不是刘兰芝式的为爱殉情,而是个性的狭隘所致.如果说刘兰芝、巧珍体现了作家美好的愿望和想象,而招弟则是一个传统婚姻故事的现代人性想象.她既超乎常人的生活理解,又真实立足于乡土的视野之中,一个执著的家庭寻梦殉梦者.
芸香作为同样勤劳贤惠的一个女性,只是招弟寻梦的障碍,也是胜男无法取舍的艰难参照.她具有女人的胸怀,又能够体悟一个女性的艰难与无奈.她不让胜男与招弟交往,却能在关键时刻容忍丈夫行为,她不参加招弟的葬礼,为的是顾忌自己的身份.她与胜男之间更多的是一种理解与支持,却也不无一种女性的矜持和狭隘.一旦与胜男建立家庭之后,捍卫家庭的完整,变成了她的一生努力.
整部小说没有狰狞的冲突,没有的性欲呈示,而是书写乡村世界梦里梦外的艰难选择与执著追求.一男二女的传统故事,并没有像当下的很多文学作品一样,关注性和性话语的坦陈.他们之间的极力寻求和维持的,只是婚姻家庭的维系与捍卫,甚至无法用爱情来涵盖.一般来说,性的展示总是爱情书写的伴生之物,尤其在当下市场文化氛围之下,性的渲染往往成为文学获取一定效益的制胜法宝.很多作家往往揭开帷帐,通过大胆的书写,成就他们通往文学现代性之途中的个性追求.在刘伟林的作品中,却显得异常的干净与纯洁.他只是在安分守己地守望乡土的文化体验,真切地体悟着乡土世界的情感纠葛.小说意在表明,对于乡土世界而言,爱的浪漫与圣洁,往往只是一种想像的奢侈,更多的是婚姻家庭关系的维系.作品只是按照乡土世界的关系,踏踏实实地书写婚姻选择的冲突与执著.
小说的人物,一切都是按照乡土的理念来实现自身的寻梦殉梦.招弟,忍辱负重,只身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任劳任怨借钱建房,心想着青梅竹马的胜男却没有破坏他的家庭,这一切体现的是乡村世界的孝义人伦,从一而终的传统.胜男,无法抛弃芸香的相互厮守,也无法从内心真正舍弃招弟的苦苦相随.他无法在二者之间作出选择,更多是乡土的约束或者是自觉皈依.“乡下女人的本色是一样的,都是长在院里的李花和桃花,花瓣不同,妩媚一样,都在尽情地绽放着.”他平衡来平衡去,也没有觉得哪个女人更好,哪个女人更不好.他选择芸香合情合理,对招弟的穷追猛跟而心生恐惧与忧虑,在招弟离婚之后的割脉又不无忏悔与同情,同样也是乡村的思维所致.乡村世界正是依靠这种思维的宽容与狭隘、怜悯与仇恨产生了丰富而实在的生存图景.梦里梦外,既是世俗的存在,又是生活的想象,一样的执著,构建了一个传统的哀怨故事在乡土世界的现代翻版.
二、
手法上,小说传统与反传统书写相结合,直面人性的复杂与无奈.小说读完之后,总令人感觉似曾相识又触目惊心.一男二女的叙述模式,远在《孔雀东南飞》、《红楼梦》等古典文学中出现,近在《家》、《人生》等作品中不断演绎.小说沿用传统的叙述模式和情节模式,却打破了读者的传统审美习惯―――大团圆结局.在简简单单的文学叙述当中营造一种悲剧的生活氛围,形成了一种独特韵味的“抛弃的诗学”（力普金语）.
粗看上去,小说是一个传统的弃妇故事模式.魏招弟本是一个与艾胜男青梅竹马的女性,她的一生都在爱胜男的梦里无法走出,包括最后为了胜男而离婚,直至死亡来结束自己的弃妇命运.这与《孔雀东南飞》中的刘兰芝、《家》中的梅女士有着类似的生命轨迹.然仔细分析,故事又是反传统的弃妇模式.魏招弟的一生,是爱而生恨的复杂体.女性主义的话语模式很难用来加以描述.魏招弟不辞辛劳借债造房子,任劳任怨照顾瘫痪在床的公公,既为了与艾胜男呆在一起,又怀着极大的爱而不得的仇恨,尤其是她不惜采用卑鄙的手段阻止艾胜男当上民办教师.这与传统的弃妇形象相悖,然又是合理的人性展示.作家撇去过去的男权中心话语体系,将魏招弟还原为一个真正的人.在她身上,既有争取爱欲的个人强烈渴望,又有乡村的影子.她在仇恨中守候自己的梦中丈夫,然得知艾胜男因为她而失去了一条腿时,竟不惜停止建房,与自己的丈夫离婚,而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照顾胜男.此时此刻,魏招弟生活在民间和反的巨大阴影当中,直至郁郁而死.阅读整篇小说,读者有一种被与人性混杂的阴影笼罩的感觉.作家将笔触指向了人类复杂的情爱世界,企图用笔揭示出人内心锐痛和混乱的图景.任何一种西方文化或文学理论,都无法涵盖和阐释其中的精妙.
与当下众多的文学作品不同,小说显得实实在在,而没有着意去挖掘其中的文化隐喻或表现新潮的文学理念.当下很多乡土作品往往在描述爱情时,注重展示其背后的各种文化隐喻意义.乡土世界的存在,往往与乡土的权力分不开.而乡村爱情的纠葛,往往在乡土权力的支配下或隐或现地存在.《大淖记事》中,巧云与十一子之间的爱情发展,不断受到当地乡土权力―――刘号长的阻隔.阎连科的小说《坚硬如水》中,高爱军与夏红梅之间的疯狂,正是其疯狂追求乡土权力的一面.然在《桃红李白》中,丝毫没有涉及乡土的权力关系,没有像一般乡土小说那般关注民间社会的各种社会文化,只是单纯地叙述着一男二女之间的情感纠葛.同时,每一个人物身上,似乎都难以找到相对应的文化隐喻意义.招弟的执著寻梦,不是为了爱的纯洁与神圣,而在爱与恨之间艰难前行.在她的身上,没有轰轰烈烈的叙述来展示等文化的高蹈姿态,也似乎很难与个性化等文化层面等同起来.西方的一些文学观念,诸如人性、等无法在小说人物身上找到相应的着眼点,也无法在文中找出注入“解构”、“后现代”等新潮的文学理念.小说文本只是静静地在乡土河床上流淌,虽不乏波澜,折射出一些异彩的光芒,却没有任何文化参照的航标,只是原生态地前行.实际上,正是这种契合本土文化事实的文学书写,才是真正体现当代文学的发展方向,也是当代文学逐渐走向主体独立的努力.
同时,也应该看到,作品中人物的形象基本上是一成不变的.艾胜男面对魏招弟和毕芸香两个同样优秀的女子时,虽表现出一定的复杂心理,却始终没有真正走进魏招弟对他的一片痴心,也就是并没有表现真正的民间与人性之间的冲突,基本上倒向民间的一面,并没有表现太多的人性深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男二女的三维模式一以贯之,没有向人物的心理纵深之处开掘.无论是婚姻、爱情,小说的描述大致停留在现实的状态之中,缺乏想象的自由飞升.另外,整个小说似乎截取了农村生活的一个截面,仅仅停留在人物生活状态的描述上,缺乏文学审美所应具有的文化张力.
三、
当现代性、后现代性等文学坐标逐渐失去原有的魅力,文学开始在一种包容多样的心态下关注人的生存本身.新世纪的文学逐渐褪去明显的西方话语的模仿外衣,开始将目光转移到本土的文化体验上来.这对于新显得尤为重要.托克维尔在《美国的》中认为,在这种熙熙攘攘、利害冲突频仍、人们不断追求财富的环境下,哪里有必要的安静供人们深刻构思呢当你周围的一切都在活动,而你本身已裹进席卷万物的激流,并且每天都漂浮在这个激流之上的时候,你怎么能停下来孜孜地思考精致的艺术呢?在这样一个时代,作家没有展示文学现代性的野心,没有挪移套用西方话语的跟风,也没有浮泛于文学的商海之中,追求性与暴力的眼球效应,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乡土世界的生存状态,凭着文学之梦的执著,书写着民间世界的婚姻与人性.无疑,这需要作家在浮躁的文学时代拥有一个澄净平和的心态,扎扎实实地展示中国民众精神风貌与内心世界.毕竟纯美的文学空间,既不注重文本形式的创新,也并非一味地迎合大众读者的感官冲动和好奇心,而是需要作家拥有甘于寂寞的文学心态和诗意的文学想象.唯有如此,才能激发出文学对永恒人性的超越性的沉思,才能营构出一个富有文化张力的美学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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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评谭》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