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书法关系的重构

一度,我对当代作家书法没有信心.尽管当代作家以前所未有的自信,鄙薄书法艺术的历史意义,无视书法艺术的技术要素,夸大自身的艺术才华,把任意写成的毛笔字视为书法,我还是以否定的态度,予以论述和批判的.

我关注现、当代作家书法有年,曾提出鲁迅、郭沫若、茅盾、沈从文、姚雪垠、周而复、李、刘征以后的作家书法,已不再是与传统有着血缘关系的文人字,而成为缺少文化根基的名人字,其中的差异在于当代作家缺乏书法史的系统知识,不了解这门艺术与中国文化的紧密关系和艺术特性,没有投入一定的时间深入临帖,写字的艺术感觉和技巧停留在硬笔书写的感知层面,线条单调,结字随意,笔法凌乱,没有章法、规矩可言,丧失了书法艺术的历史根据.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其中的趣味性.这是由于作家文学修养、人生阅历客观带来的一种艺术情调.

刘家科的名字是与散文联系在一起的.那本基于中国乡村大地和民族心理的《乡村记忆》,一洗当代散文的甜腻和做作,以朴素的文笔,真挚的情感,透彻的思考,展现了当代散文创作的现代意识.如此的文章和如此的格调,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注意刘家科的写作,有津有味.

不记得在何时何地,看到了刘家科的书法,总之,那随意的一瞥,让我对作家刘家科的书法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当时我就想,刘家科的书法,有可能改变我对当代作家书法的理解.

历史中的好字基本上是文人写的,对文人字简雅、散淡的推崇,是古代书法批评得到了古代文学批评的启示.“善学者乃学之于自然”(张怀语),刘家科深明此理.

《乡村记忆》是刘家科的代表作,是当代散文创作的代表作,荣获了第四届鲁迅文学奖散文奖.人到中年,写散文写出这样的状态极其可贵.相比较而言,书法是沉寂的,这门古老的艺术,不会让人顺畅地获得喝彩,它要求一个人拿出一生的虔诚,耐住时间的寂寞,才有可能明了其中的堂奥.在刘家科的乡村记忆里,我们看到了他对书法的敬畏,在油灯下小心翼翼猜解古人的笔法,日复一日的秉笔临池,使他渐悟书法之道.书法和书学是我国独有的人文景观,传统文人对书法试乎都能够做专业性质的发言.书法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技能与修养的体现,书学在中国传统哲学的影响下,以自身独特的理论样式和结构完善了我国古代的审美思想体系,因此,书法和书学自然得到了中国文人的普遍重视.

作为当代著名作家,刘家科于2008年举行了《乡村记忆刘家科书法展》.值得注意的是,此展有原创性,区别于根植传统的书法展,也有别于强调视觉效果的现代书法展,为我们提供了较新颖的展览模式.中国传统书法与古代文学的紧密联系,是中国书法美学的特征之一.即使在今天,书法家们依旧沿袭着书写诗词作品的习惯,把书法的节奏之美与诗词的韵律之美予以新的结合.刘家科一反常态,他全力挖掘散文集《乡村记忆》的表述资源,把其中散文读者耳熟能详的篇章转换成另一种艺术形式,实现了“文学与书法关系的重构”(刘家科语).刘家科的书法创作实践,证明了他的书写与名人字拉开了距离,进入了传统书法美学的核心领域.

“以我的书法表现我的文学”,是刘家科置于展厅的艺术目标.他以“书法与当代散文”,“书法与乡风民俗”,“书法与乡村遗存”,“书法与乡村时代精神”四个单元,借助乡风民俗、乡村遗存的器物形式,展现了自己的文字与书法.为深化主题,刘家科邀请了泥塑大师于庆成的农村人物,陶艺大师付顺府、微缩工艺名家陈洪英的古旧器物模型一同展出,极大突出了乡土风韵和乡村气息.

毕竟是书法展览,当我们对《乡村记忆刘家科书法展》策展的独特性啧啧称奇时,当然需要对一个作家的书法或一个名人的书法予以客观的判断.

什么是传统书法美学的核心领域呢窃以为,恪守传统书法的艺术规律,遵守法度,以中和的审美心理,对应不同书体的结构规律和艺术特点,在文字书写的过程中,发现文明的光芒和艺术的光辉.因此,我反对漠视临帖,无节制地张扬个性,仅以外化的墨趣,镂空书法的本质.考察刘家科的书法创作,始知他浸渍书法与探知文学乃同步进行.也就是说,他在没有成为文学名人之前,便开始了自觉的书法学习.敬惜字纸的心态,向往文化的理想,伴随着刘家科的青少年,俾其乡村生活充满了生命的光彩,勃勃而有生机.在刘家科的书法作品中,不难看出魏晋风骨与唐宋遗韵.

对于作家来讲,阅读是极其重要的.阅读环节,是作家对经典作品的认知,对他者叙述的感受,可以等同于书法的临帖.如果说写作的技巧是作家大脑中虚幻的存在,那么,书法家的功力是外化的,是可以触摸的.所以,没有独对字帖的漫长时间,没有临习字帖的技术训练,写出的庶几是名人字,格调自然低俗.刘家科清楚这一点,他虔诚临帖,努力掌握中国汉字作为艺术一部分的结构特点,以线条区别不同的风格流派,强化书写的规律性和艺术性.刘家科当然了解中国书法的高深与玄妙,他没有树立过早追求个性的“野心”,一直中规中矩地写字,殊为理性、自觉.

中国文人均具有复合性的才能,文学创作,学术研究,书法技能,参与时政,都有不俗的表现.写字,对中国文人来讲,本不值得言说,只是书法在当代的式微,便让我们怀念起传统文人恪守道德、锤炼人格的人生理想,松竹梅般的气质,以及文人书法独有的文化光辉.

继《乡村记忆刘家科书法展》之后,时隔不到两年的时间,他又推出了《书法与文学刘家科新作展》,依我看来,这是《乡村记忆刘家科书法展》的姊妹篇,乃当代书法展览的亮点之一.

《书法与文学刘家科书法展》,是刘家科对当代诗歌的书写.作为当代作家,他的书法创作,指向当代文学是自然的.一、他恪守书法艺术的规律,以自己的理解,书写新诗,进一步拓展当代书法的书写范围,二、当代文学对生命的思考,直接影响到刘家科的笔端,因此,我们在一种“另类”的书写中感受到凝重的情感,心灵的陈述.三、这是刘家科“文学与书法关系的重构”的具体推动,是一位具有作家、书法家双重身份的中国文人的文化探索.

当代许多作家写字,因理解的差异和禀赋的不足,习惯于哗众取宠,甚至进入书法娱乐化和书法邪教的边际,给当代作家书法蒙上了一层阴影.刘家科的书法创作,为当代有志于书法学习的作家们提供了可以借鉴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