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第23届香港书展期间,白先勇、温瑞安、资中筠、王蒙、高晓松、格非、毛尖、黄春明等华文著名作家亲临书展现场,通过开展讲座或参与活动形式,与读者分享创作体验和阅读收获.作为中国大陆“先锋小说”代表作家之一,格非在此期间发表了题为“什么是文学的经验?”的讲演.在大约90分钟的讲演中,格非先生列举了古今中外近20个创作案例,生动形象地讲述了“经验”在文学创作中的价值、如何发掘创作“经验”以及如何表述创作“经验”三方面问题.
《现代汉语词典》对“经验”的释义包括：①由实践得来的知识或技能：他对嫁接果树有丰富的～.②经历：这样的事,我从来没～过.格非先生在香港书展期间所作的演讲,无疑也是他多年来从事文学创作的心得与体会,因而演讲所提及到的“经验”,当然可以指他从文学实践所获得的知识与技能.尽管如此,如果对演讲内容的理解仅仅停留在“经验之谈”的层面,那可能还没有领会这次演讲的精髓,因为格非先生反复提及的具体“经验”指的是：丰富的人生阅历对文学创作的价值与意义.“疯老头”故事与小说《人面桃花》的创作关系,沈从文的社会阅历与文学创作的关系,这两个案例是为了说明丰富的人生阅历能够夯实文学创作基础.接下来所列举的案例则是补充性的,杜甫创作《江南逢李龟年》和白居易创作《花非花》看不出类似的创作经验,但是,如果读者不了解作家创作的时代背景,不能感受作家创作的独特经验,那么,《江南逢李龟年》和《花非花》这样的名作也会失去艺术魅力,所以,即便那些刻意“隐藏”文学创作经验的文学作品,也同样能够验证丰富的人生阅历对文学创作的价值与意义.
如果将格非先生提及的“经验”完全理解为“人生阅历”,那仍然不够准确,因为这次讲演还提及了“如何表述经验”和“如何发现经验”的问题.在格非先生看来,现代传播手段造成了“陌生化”的个人经验和“同质化”的文化话语.社会现实具有相当多的“规律性”,这些“规律性”就是统一化的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这些话语渗透在文学创作活动中则成为托尔斯泰言所提及的“自动化辨认”和“自动化写作”.毫无疑问,格非先生认为文学应该避免陷入“自动化辨认”和“自动化写作”的陷阱之中,因而演讲当中多次提及的“经验”应该是指具有独特发现的非同质性“人生阅历”.既然格非先生是以“什么是文学的经验”作为演讲主题,那么,我们或许可以这样进行定义：文学经验指的是非同质性的,被作家发现并可用之于文学创作的人生体验.
从总体上讲,格非的讲演是针对文学创作实践,特别是从他所列举的文学创作案例来看更是如此.但是,“什么是文学的经验”这个问题的提出,以及此后“文学表述个人经验”的阐释,当然也反映了格非的文学理想和审美趣味.我们知道,“文学表现社会生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被当成为不容质疑的创作原则.物质是第一性的,精神是第二性的；社会生活是文学创作的唯一源泉,文学作品是作家对社会生活的能动反应等这些都是相关文学理论或者文学史课程多次提及的话题.如果我们将“文学表述个人经验”同“文学表现社会生活”进行比较,那就更加能够准确发现格非文学创作所秉持的文学理想和审美趣味.以发表在1988年《钟山》第2期的中篇小说《褐色鸟群》为例,这篇小说曾被当成中国当代最玄奥的小说之一,人们对小说的解读也是众说纷芸,比方说“仿梦小说”（李劼）、“对性诱惑的恐惧”（夏志厚）、“表现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差异”（吴宏森）等,这些评价都有道理,因为小说就是要拆解纪实与虚构、现实与幻觉、真相与谎言之间的话语表述界限,通过“反自动化写作”方式来表达个体对所谓真相、现实、事实问题的感受.这正如格非在此次讲演所提及的“真相并不在事实当中,而在对于事实的解释中”,小说《褐色鸟群》就是以扑朔迷离的叙述来激发读者浓厚的探索性阅读兴趣,进而让读者分享小说所表现的独特人生体验.
我们知道,格非先生以“先锋小说”创作进入文坛,小说《褐色鸟群》就曾与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莫言《透明的红萝卜》、残雪的《山上的小屋》被当成早期“先锋小说”的代表作.然时至今日,“先锋小说”创作潮流已经成为过去,那些通俗性、消费性、娱乐性作品往往比探索性“先锋小说”作品更能获得市场,坚持表述“文学经验”的作家可能面临前所未有的孤独.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部分作家不甘于“被边缘”化的寂寞,主动逐步放弃了对“文学经验”表述的探索,转而从事大众消费作品创作,或改行参与影视文化产品制作.尽管如此,我们也仍然欣慰地看到,包括格非在内的相当一部分作家,他们在面对孤独与寂寞之时,却没有放弃先前文学创作的理想.这些年来一直坚持并探索如何书写“文学经验”,单单就长篇小说而言就有《敌人》（2001）、《边缘》（1993）、《的旗帜》（1996）、《人面桃花》（2005）、《山河入梦》（2007）、《春尽江南》（2011）.格非确实算得上一位勤奋的作家,但更值得肯定之处,恐怕还是他多年来的探讨与坚守.这篇题为“什么是文学的经验”的讲演不仅是格非从事文学创作实践的体会,而且也是他追寻文学创作价值的总结.对那些即将准备或者当前正在从事文学创作的听众来说,能够聆听到这样一堂精彩的讲演确实是幸运的!
罗长青,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教师.责任编校：黄春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