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分制”格局下新文学机制的生成

今天的文坛已经明显出现的“新旧分制”格局――这格局自新世纪以来暗暗形成,至今已是不可逆转.笔者试图从文学生产的传统机制和新型机制的分野、交锋、整合的角度关注这一变局.在这个过程中,传统机制暴露出深层危机――由于与读者亲密关系的解体和“专业-业余”作家体制的解体,以文学期刊为主阵地的传统文学出现严重老龄化、圈子化、边缘化倾向,新陈代谢功能发生严重障碍――新文学机制的生成正是以此为背景的,也因此,其生机特别容易受人关注.但生机勃勃的背后也有隐患暗疾――人们在这方面的警觉度和关注度将直接影响到未来转型机制的成熟度和健康度.

青春写作:断裂的不仅是代际,

更是文学生产流通方式

在传统文学发生危机同时,以“80后”为主体的“青春写作”正大步流星地走在自己的路上.“80后”作家虽然大都出身于《萌芽》杂志主办的“新概念”作文大赛,但之后的走红基本靠市场力量的打造.如果说“60后”作家的“断裂”事件还只是文学审美原则的挑战,“70后”作家向“作家”的转变还只是商业力量的侵袭,“80后”作家的崛起已经基本是另起炉灶.“青春写作”的作家与读者之间逐渐形成独立于传统写作和主流文坛之外的循环,这里断裂的不仅是代际,更是以新媒体为依托的一整套文学生产、流通方式.

目前的“青春写作”大体可以概括为两种样式,一种是偶像明星式的畅销书写作,以韩寒、郭敬明为代表,一种是流行经典式的长销书写作,以安妮宝贝为代表.

韩寒、郭敬明最初成名是靠作品,而其后的发展更多的是靠偶像魅力.他们作品的接受流通更依赖粉丝群体――他们的读者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读者,而是支持者.应该说,韩寒、郭敬明这样的青春写作明星,其文学生产和传播方式,已经非常接近于周星驰、周杰伦这样的演艺界明星了.他们的流行非常依赖于各自粉丝群体的存在,一旦这个群体年华老去,新一代的粉丝会推出自己的明星,他们也自然会进入青春怀旧之列.


相对于韩寒、郭敬明的明星化运作方式,安妮宝贝的发展样式更限定于文学领域,与传统文学生产方式更有对接性和参照性.

安妮宝贝的发展也是依托新媒体的兴起,她是更纯粹的“网络出身”作家,她的写作历程基本与中国网络文学发展同步,她也是偶像型作家,但比较低调,基本不以文坛外新闻引起关注,她的作品是畅销的,更是长销的,成为一代人的阅读经典,她也非常依赖于自己的“粉丝群体”,而且与她们有着更扎实的关系.这个自称为“安迷”的粉丝群体自安妮宝贝1999年在“榕树下”以《告别薇安》脱颖而出开始聚集,十年来不断有新人加入,而“资深安迷”(五年以上)占据大多数.多年来,她们与安妮宝贝相互安慰,并且共同成长――后一点尤其重要,即使安妮宝贝在2007年达到事业和生活的高峰,在生活状态(从不羁少女到幸福母亲)、作家身份(从网络异数到主流认可)、写作风格(从阴郁颓废到淡定禅意)和发表载体(从网络到纸媒)等几个方面完成一系列的“华丽转身”,也受到“安迷”们的高度认同.因为在她们看来,安妮宝贝的变化是蜕变而不是叛变,在安妮宝贝成长的过程中,她们自身也在成长――这种共同成长的感觉使安妮宝贝和她的读者之间产生了一种血缘般的亲密关系,一种不离不弃的信任忠诚.“成长能力”使安妮宝贝拉开了与一般流行偶像的距离,成为具有长久生命力和吸引力的流行经典.这种带有粉丝性质的情感经济在互联网技术的支持下为网络作家们造就了广阔而持久的读者市场.

为什么在网络作家们利用新技术建立起与读者更亲密关系的同时,传统文学体制下的作家却越来越走向自我封闭和圈子化呢安妮宝贝的道路可以为我们对传统文学观念和机制进行反思提供参照.

网络文学:变换的不仅是文学载体,

更是文学形态

“青春写作”尽管非常依赖于新媒体,但仍寄身于传统出版体制中的畅销书机制.而“网络文学”则是一种全新的文学形态.特别是近年来进入集团化、产业化以后(其中,2008年7月盛大文学有限公司的成立和并购是标志性事件),资本悄然无声地一统江湖.原本属于自发的创作被迅速格式化,网络文学不同于传统文学的形态特征也就以一种远比传统文学更具标准化的方式显现出来.目前,我们姑且可以概括出以下几个特征――

类型化:消费终端决定一切

打开各大网络文学网站,可以看到小说基本上都是按类型划分的,如“玄幻奇幻”“武侠仙侠”“科幻灵异”“耽美同人”等,之下还有“盗墓”“穿越”“后宫”等热门题材类型.类型小说已经成为网络小说的绝对主导.

提起类型小说,经常有人将之与传统文学中的成长小说、流浪小说等小说类型联系起来,其实两者性质完全不同.后者是一种文学史划分方式,属于严肃文学范畴的个人创作.前者则是典型的商业小说,是和大规模的图书工业生产联系在一起的.类型小说的写作完全以愉悦读者为目的,并且极其专业化地针对某一特定读者群的特定趣味,遵循一套严格的成规惯例写作.严肃文学视为天敌的模式化和程式化,正是类型小说的基本要素.因为类型小说所针对的读者是顽固而重复的,就像吸烟、喝咖啡,必须不断有同类产品供应.当然,也需要有花样翻新,但所有的创新必然建立在基本的成规惯例之上,否则,就打破了快感机制.

网络为类型小说的消费提供了超市化的服务,也为写作和接受提供了新的互动模式.在这里,终端(读者)决定一切.读者的被无限地放大、细分,像享受按摩一样,各部位都可以得到专业性的照料.商业机制下的类型作家就像文字按摩师,其职业尊严来自专业水准――一定程度的个性化和创新性都包含在这里.

游戏化:快感提速,情节直线

网络和网游是天然一体的,年轻的“网络一代”也是“网游一代”.网络游戏对于小说最内在的影响在于情节的提速和直线化.情节是网络小说最大的卖点,网络作家对情节的挥霍派头不免让传统读者惊愕,他们用来“起跳”(免费阅读)的20万字,放在金庸笔下就足够写一部《天龙八部》.但网络小说的情节只胜在数量繁多,而非结构繁复.情节一个比一个凶险,就像游戏一关比一关难过,但情节和情节之间缺少紧密的联系,缺少伏笔和大悬念.读网络小说就像打网游,主人公一路过关斩将,头也不回地一条直线走向终点.那种目不暇接、一往直前、单关结算的快感,和打游戏的“爽”最为契合,也应和了互联网时代的快节奏和“即见即得”的阅读法则.而传统通俗小说的缓慢和繁复也是传统社会的生活节奏、人际关系和思维方式的折射,那种在人物之间的反复盘旋、谋篇布局的处心积虑,以及对最后大结局的耐心营造,已经是新一代读者不耐烦的了.

“大字节”与“微文本”

网络小说基本都是超大字节数的,动辄几百万字,这固然与薪酬制度有直接关系,但背后起决定作用的还是网络这种媒介形式刺激的读者需求.在报刊连载的时代,由于出版周期和版面的限制,读者也不得不耐下性子.如果说期刊培养忠诚,精装书培养庄重,互联网则鼓励喜新厌旧.目前的网络大都每天更新一万字左右,有的还是分两三次固定更新,这个工作量已经是人体的极限,但在网络读者鼠标的滚动下,只够打发一杯咖啡的时间.如果网络写作解决不了信息更新的无限性和血肉之躯有限性的矛盾,不但提高文学性成为奢谈,连网络写作本身也会成为一个高风险的青春行业.

在大字节的整体规模下,网络小说的实质却是“微文本”.这是一种与互联网的“微内容”(Microcontent,指最小的独立的内容数据,如一个简单的链接,一篇网志,一张图片,一段音频、视频,一个E-mail的主题,等等)相适应的文本形式.这里的超长篇幅与任何宏大叙事无关,而是无数“微文本”的模块聚合.“微文本”之“微”不是微型小说的具体而微,不是短篇小说的横断面,它背后没有一个不在场的整体架构,而可能只是一个场景,一场决斗,一次对话,一段心绪,零散、破碎,未必符合整体逻辑,但却单元自足.相信在新一轮的手机文学发展起来后,“微文本”的特征会更加突出.它适合短时间的轻松阅读,折射着整体世界观崩溃以后的精神碎片,也象征着长篇小说叙述方式的彻底终结.

“我时代”:网络时代的意识形态

在中国,网络时代伴随中国的市场化进程和独生子女政策的贯彻一同到来,也就是说媒介转型与社会价值系统和家庭系统的转型同时发生,网络时代的意识形态也快速形成.这个时代的核心特征,就是正在全面进入“我时代”,进入了所谓的“IMedia”(我媒体,我为媒)的时代.以“我”为旗帜,以“我”为标签,以“我”为志向,也以“我”为旨归.“我”是这个时代唯一的特征.“我时代”出现的根本原因是时代整体的不确定性.面对不确定的“我时代”,“悦己”哲学应运而生.“悦己”,就是“兑现自己的心意”,“快乐由自己”.“悦己哲学”是“我时代”的自我在不确定性中寻找让自己确定下来的解决方案,就是通过对“自我特性”的寻找与建构来确立自我在这个不确定的世界中的身份和位置,从而获得一种确定感,及与之伴随相生的安全感.悦纳自己,从而被世界所悦纳.

只有站在“我时代”这一意识形态的总体背景下,通过“悦己”这把钥匙,才能开启网络小说的心门――YY(歪歪)情结.YY即意淫,并非单指性上的纵欲,而是一切放纵想象的白日梦.YY小说,讲究无限制地夸大个人实力,把一切不合理变成合理,把一切不实际变成实际,这就是它最大的魅力所在.网络小说的所有热门类型,无论是玄幻、架空,还是盗墓、后宫,还是同人、耽美,YY都是中心的主题.网站的“VIP”计划,更把YY小说推向了高峰.

在传统文学体系里, YY被认为是通俗文学消遣功能中的一种,而且是比较隐秘、相对低级的一种.而在网络小说里,YY情结不再羞于见人,而是被当作宣言理直气壮地发表出来.所谓“YY无罪,做梦有理”,这可以视为“网络一代”的文化造反,当然,在后工业社会中,这种反抗也仅仅指向一种消费权利.不过,在“我时代”的意识形态支持下,在网络产业的商业运作下,YY成为了网络文学的“主旋律”,使类型小说一家独大,也就是说使文学功能完全退回到“消遣性”,这就与五四“新文学”以来的强调“严肃性”的文学传统发生了断裂.而在无限膨大的白日梦中,我们也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网络一代”在宇宙观、世界观、历史观、文化观等诸方面与前辈人发生的断裂.这双重断裂中都蕴含着需要警觉的危机.

尼尔波兹曼(N.Postman)在《娱乐至死》一书中反复警告人们: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种滑稽戏.这警告提醒我们提防两种新的专制力量――资本的力量和媒介本身的力量.如果说八十年代文学场的斗争主要在政治和文学自主原则之间进行的话,今天,能够与资本对抗的只有政治,文学自身的力量已经相当微弱.近来,以作协为代表的体制开始对“80后”青春写作和网络文学进行了一系列的“收编”活动,体现出明显的文化政策调整意图.不过,收编不能仅在体制层面进行,更重要的是文化领导权的重新建立,这首先需要一套新意识形态的建构.而意识形态的成功移植,则要建立在对网络文学等新媒介文学的快感机制的深度把握上.与此同时,传统文学机制必须进行脱胎换骨的转型――文坛分制的局面不会长期存在,只有真正有生命力的机制才能被整合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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