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摘 要 ：美国华文女作家融融的文集《开着房车走北美――北美野生圈纪实》,令人不但看到了传统中国作品中对自然的热爱,同时也看到,了现代生态文学中对细节的重视.有些章节已经触及了生态系统的网状联系,个别章节甚至初步地,虽然尚为朦胧地,看到了生态系统那张疏而不漏的恢恢大网.这网“举华岳而不重,振江诲而不泄”,既能载天地,更能为21世纪的中国文学带来驱除各种污染物的阵阵清风.
关 键 词 ：融融；《开着房车走北美――北美野生圈纪实》；环境文学
中图分类号：11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0163(2011)4-005-03
DOI编码：10.3969／j.issn.1008-0163.2011.04.012
“文学即人学”曾是个普遍为人们所接受的“基本文学理论”.它本是西方文艺复兴以降各种“以人为本”思潮的理论概述.而中国文人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提倡的“新文化”运动把人文主义的种种思想又进一步简化为口号,就使“文学即人学”成了深入人心的一种偏见,把原来颇为广泛的文学概念限定为自恋的独自.
时移世易,在21世纪的今天,人们在生存环境急剧恶化的压力下,悄悄地放弃了这口号和理论偏见,再回过头来重读几千年的文学史,就很容易看到古代文学作品本身根本不支持这样的口号.我们的先民总是沿着河流创建它们的文明,而与我们共同生存的飞禽走兽也逐水草而居,是我们的紧邻,是我们的生活伙伴、朋友――当然也难免沦为给我们提供卡路里和蛋白质的食物,正如我们也有可能沦为他们的食物一样.这种亦敌亦友、相生相克、密不可分的关系注定了我们人类行为之一――文学活动――不可能把它们排除在外,更不可能将我们与它们连在一起的那张疏而不漏生态大网排除在外.
翻开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的第一章第一篇,我们看到的首先是与我们共享自然栖息地的水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们沿河而居,雎鸠则在水中沙洲上筑巢.到了春天,生命本身的律动催促鸟儿为物种繁衍而欢唱求偶,而它们的歌唱引起了河岸上人类生命的共鸣,就有了紧接在后面的两句：“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关睢》一章曾被“以君为本”的文人出于政洽目的而曲解成歌颂“后妃之德、后来信奉,以人为本”的文人猛烈地抨击了这种曲解,并引用了一套文学术语,说这两句诗是“赋、比、兴”中的一个“兴”字,以水鸟为“引子”,“兴”起对人间男欢女爱热烈讴歌.这样一来,本来平行、平等的人鸟关系一下子就变成了以人为主、以鸟为辅的主次关系.更有甚者,人、鸟所赖以生存的共同栖息地――沙洲、水流、河岸――_在这两种文学解读中都失踪了,充其量也只变成“背景”,而失去了它们在原作中所具有的主体位置.
女爱之所以值得讴歌,因为它是生生不息的象征,但生命从来都不是孤立存在于一男一女之间,而是作为一个结点,与一张大网,生命之网,生态之网.人作为一个结点与在同一网上的其他结点――随水漂浮的荇菜,关关高唱的雎鸠――相连相通,相依为命.大自然生生不息之厚德,孕育了人间的男欢女爱；人间的男欢女爱,也丰富了大自然的美德.相反,一旦沦为背景,这张网顶多就是一张花花绿绿幕布,只能为人类生活中的各种悲、喜、闹剧提供呆板元言的陪衬.从这个角度来看,上古文学作品竟能和现代先进思想吻合,不愧于生态文学的称号.可惜的是,过去人们的偏见,限制了文学的广阔视角,使人们自我意识膨胀,逐渐把自己异化于自然之外,凌驾于自然之上,于是就产生了一个可笑的文学分类――自然文学,专指山水游记、田园诗文一类的作品.说它可笑,是因为哪里有不涉及自然的文学呢因此,“自然文学”这个类别,从严格的意义上讲,是含有贬义的,因为它把文学的一个基本共性变得狭隘,使之成为只代表某类题材作品的特性.
现代的环境文学概念是在自然文学的基础上发生、发展出来的.囿于个人认知范围,这里只谈一谈用英语写作的文学作品中从狭义“自然文学”向广义“环境文学”转化的代表作.说是转化,其实也可看作某种意义上的回归,即恢复上古文学天人合一、天生厚德、众生相通相连的广阔视角.这样的作品吸收了现代自然科学的研究成果,有的竟然还包含了作者自己的科研成果,因而一些环境文学家本人就算得上自然科学家,至少我们下面要谈到的两位作家是这样.
学术界一般公认,在英国最先称得上环境文学作家的要算Gilbert White.他生活在18世纪,而生态学作为一门学科是在他之后百年左右才由一位德国科学家催生出来的.GilbertWhite出身于英国罕布什尔郡的谢尔本,祖辈几代都是当地的神职人员.他本人也和其他英国中产阶级男孩一样,人牛津,然后毕业入神职,回到家乡从基层做起.与众不同的是,他认真巡访社区,走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对家乡的一草一木他由衷热爱,细腻观察,曾详细记录了四百多种动植物在一年中的哪一天第一次展现在他的面前；并写出了《谢尔本乡的旧俗与自然史》.他目光敏锐,观察事物巨细无遗,就连平凡渺小蚯蚓也引起了他独有的感悟和由衷的赞美：“蚯蚓这种小虫虽然貌似鄙陋猥琐,但如果大自然的链条上少了这一环,则将出现极大的缺陷,因为它推助植物的生长,植物缺了它就显得疲弱无力.”他被科学家誉为杰出的自然博物学家,而文学界则因为他首先注意到了生态大网上每个结点对其他生物的关联而公认他是最早的出色的环境文学家.
到了19世纪,继英国之后,美国也踏上了工业化的不归路.生活在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康考德小镇上的Henry Did Thoreau,深刻地感到了工业化对传统经济的破坏以及对自然环境带来的巨大压力.作为一个独立思考的自由知识分子,他看到了这种新生产、生活方式的不可持续性.于是便认真策划并亲身实践了一种他认为可以使身心健康、精神自由,既能保障自身生存,又对生态环境压力较小,使各生物物种所共享的栖息地保持平衡,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方式.他在一个叫Walden的小湖边上,属于朋友的一座小树林里亲手搭建了一座约15平方米的小木屋,并在其中生活了两年两个月零两天.在这期间,他平均每年只给镇上人打六个星期的零工,再加上林中空地上种些豆谷菜蔬,过上了粗茶淡饭、自给自足的生活.这样节约出大量的时间,用以读书、思考、写作.他这样生活了两年,并把此经历压缩成一年,写出了传世名著《瓦尔腾湖》(中国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有徐迟译本).该书的结构模拟自然,以春夏秋冬为序,深入细致地记录了一个个平凡而美丽的日子里,作者在一小湖为主的栖息地上,与各动植物种相互好奇,相互试探,相互了解,和谐共存.他把物质生活水平降到最低,从而减轻了对环境的压力,同时把唯美的精神最充分地解放,自由地邀游于湖光山色之间.
从这两部著作问世以后,用英文写作的环境文学作品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它们有些共同的特点,就是突出自然生态的网状联系,强调人的自然属性,提倡对环境压力小的简朴生活方式,和对自然万物的热爱.作家们把最新的自然科学成果代入到文学作品,宣示人并非舞台上顾影自怜、唱独脚戏的优伶,而是一方水土养育出的芸芸众生中的平等一员.人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具有意识,并可用语言文字记录表达自己对养育万物的那方水土的认知和感受.因此在自然的链条上有着自己特殊的位置,就像那貌似卑微的蚯蚓一样.
把这些共性总结起来,作为环境文学的特征,就发现类似的作品在中国文学中稀如星风.从《桃花源记》到《徐霞客游记》,从《百草园》到《北方的河》,对自然景物的描写往往是为人类行为提供“背景”,或猎奇志异,以供文人雅士消闲“卧游”之用.但这描写往往缺乏一草～木、一山一石详细而具体的资讯深入兴趣,也没有把自然放在网状主体的地位.换言之,当代中国文学中,“文学即人学”的影子还太深,太重.
2b曲年的元旦,我们这个很少下雪的地方居然飘起了鹅毛大雪；然而,白窗下对着女作家融融的文集,翻翻书页,竞扇起丝丝清风；因为我不但看到了传统中国作品中对自然的热爱,同时也看到了现代生态文学中对细节的重视.在“Loon妈妈”一章中,我们不但得知所谓Loons名下包含了许多亚类,而且还学到了它们的“语言”习惯：它们冬天沉默,春天呜叫,夏天“健谈”.作家不单把话语权还给了鸟类,而且暗示我们,如果我们听不懂鸟语,那就应该认真面对人类认知能力的局限性.在《给野猪拜年》一章中,我们更进一步,居然读懂了鸟儿的欢快“肢体语言”；这一章已经初步触及了生态系统的网状联系：虱子寄生在猪鬃里,鸟儿在猪鬃里觅食,同时为野猪解除痛痒；这一连串相生相克的生物链才是鸟儿欢快的物质原因,也是我们自称了解鸟语的证据.我们的祖先曾为了“子非鱼,子焉知鱼乐”的问题争论不休,而这本小书里的个别章节已经初步地,虽然尚为朦胧地,看到了生态系统那张疏而不漏的恢恢大网；这网“举华岳而不重,振江海而不泄”,既能载天地,更能为21世纪的中国文学带来驱除各种污染物的阵阵清风.
作者俞宁,美国西华大学英国文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