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1月.就征召学生兵事宜致电西南联合大学校长梅贻琦.就是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在校大学生都是有知识的人.想来.这个大体还是要顾及的.何况,应召入伍是志愿行动.为此,当时的教育部专门颁布《志愿从军学生学业优待办法》,如从军期间.保留学籍:复学后参加留学考试的,得以优先录取;出国研究国防科学者,得由政府择优保送:免试升学等等.抗战后期,西南联大共有834名学生投笔从戎(其中5人殉职),为人类战争史增添独特的一页.下面.我们只说说走进汽车驾校的150多名学生兵,去看看他们的军旅生活是个什么状态.
初入军营
1945年1月28日,联大应召入伍的学生在操场上举行入伍仪式,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学生兵列队走出校门.到了北郊场,这批学生被临时编入二零七师炮一营补给连.统统为二等兵.
刚入营时,不仅被子、毯子是新的,就连饭菜也不错,萝卜炖肥肉,再加上联大同学不断送来的小菜,那兵营生活倒也让学生们心满意足.我们知道,那时的昆明,物价飞涨,市民生活苦不堪言,就连闻一多教授都要在西仓坡门前的空地上自己种菜,以接济生活.学生兵能有肥肉吃.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向往的生活.
新兵入伍,自然少不了政治课.那一天,劳动营的主任来给联大的学生兵训话,一开口就说自己是教授,先跟学生们套近乎.然后话锋一转,就爬上政治的堤岸,对领袖是大加称颂,吹得神乎其神.联大向有堡垒称号,一个小政客在大学生面前大谈领袖如何了不起,难免倒人胃口.所以,学生兵们了,他们喝倒彩、咳嗽、跺脚,会场一片混乱,给那位主任弄了个下不来台.
劳动营主任来训话,是临时性安排,好也罢,歹也罢,说说就走了.但连队训导员则是一个常态性政治角色,他们往往自称是战士的导师和保姆.这也不为联大学生兵所接受,他们不仅不买训导员的账,反而还训斥训导员,乃至在一次讨论会上.郑重抛出大学生的从军宣言:“青年远征军是国家的军队,绝对不应该属于任何人或任何党,并且惟有的政府,才能保证我们的血不自流!”
在这里说句题外话.1946年初,等就联合政府问题向政治协商会议(由国共两党、民盟及无党派人士组成)提案.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把军队交给国家,而不由某控制.这一提议,果然为会议所采纳,并获通过.而在此一年前,西南联大的学生兵们,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政治见解.
蓝伽受训
言归正传.西南联大的这批学生兵,很快便被空运到印度汀江,被重新编入服务营二连.在这个连队里,联大学生自发一个组织,叫天声社.故而该连队又被称作天声二连.在汀江经过短暂的修整,学生兵乘车四天四夜,到达受训的目的地蓝伽.这里的美军驾校,提前安排好了中国学生们的吃住等生活用项.所以.联大的学生们一到蓝伽就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到蓝伽的次日,全体学生体检,第三天即正式开课.美军教练的认真、热忱、耐心,令联大学生兵敬佩不已.只二十多个小时的理论、二十多个小时的实践,这些学生兵就学会了开车,甚至还学会了一点修理方面的知识.受训八天之后.这些学生兵已经可以单独驾驶了.这在今天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但在战争时期,很多事情的操作.似乎都存在超常规的一面.
相比之下,英军就显得不那么地道了.他们把储存在仓库里多年的发了霉的米运来,煮给盟军吃.中国军队里的长官也不怎么样,他们只知道贪污、揩油、打官腔,没事就推销他们的“三操、两讲、五集合”,不让学生兵有一点自己的空闲.在一次所谓的辩论会上,学生兵们抽到的题目竟然是“军队里不需要”(而职业军人抽到的题目则是“军队里也需要”).对于这些从堡垒出来的大学生而言.这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因此,他们毅然放弃了那次辩论赛.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更为恶劣的是,学生兵的信件都要受到军官们的严格检查.有一次,在昆明的同学寄来一份《国是宣言》,一个叫杨宏道的同学便公布给大家看.想来也很简单.堡垒传统下的大学生哪有不关心政治的.遗憾的是,三天后,杨宏道即遭中国宪兵逮捕.有人到宪兵连去探视,那些宪兵恶狠狠地说:“你要看吗”令人哭笑不得.
这些学生兵们想不通,那些军官们为什么如此痛恨大学生,想着法儿、变着花样的整治他们.但有一点我们是知道的,大老粗(武夫)与大老细(知识分子),其本身就存有一定的对立性.所以,蓝伽的中国军官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大学生算个屁.看我一样的打!”战车营的军官与这些学生兵连面都不曾见过,就号召他的士兵说:“看见团(学生兵驾校毕业后,又被编入汽车一团,此团又名团――魏得胜注)的兵.拉住就打,没有错!”看来,这些武夫不仅仇恨知识,还仇恨.
移师雷多
后来,汽车一团移师印度东北部的雷多,那是靠近缅甸边境的一个小镇.到了那里,一团又被指定到一个环境恶劣的地方安营.这里曾经闹过霍乱,从前住在那里的中国军队(著名学者黄裳曾在此随盟军做翻译),不知死了多少人.实在呆不下去了,一把火,把营房化为灰烬,全数搬走了.联大学生和团里的人搬来时,眼前所看到的,除了残墙断壁,就是烧焦了的梁柱和树木,四目一片凄凉.不知为什么,中国驻印军副总指挥郑洞国,同样对汽车一团怀有深仇大恨,他说:“汽一团比霍乱菌还可恶,必须隔离.”
就在雷多,汽车一团的团长终于顶不住上面的压力.把学生兵的自治组织天声社给取消了.甚至把服务二连也给解散了.借用胡适的话说,这倒不失为光荣的下场.服务二连,是西南联大学生的连,亦即连.一个团里,因为有这样一个连,而被外界称为团.一个团,因为一个连而光荣:也因为一个连,被当做洪水猛兽而隔离.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西南联大的学生兵们为了纪念这个连,开过追悼会,读过祭文,唱过挽歌:
天声服二连,/提起来真可怜./一帮学生,有书他不念./投笔从戎,来把新军建./环境恶劣不容变./到――处,碰――壁./新军的前途真是太黯淡./不顾一切,直向前./这里是天声服二连.
天声服二连,/提起来真可怜./初志未成,先被人改编./诸位同志,多多吃饭./一切闲事,莫用管./倒――东,歪――西./官长的命令.我们照办./明哲保身,不多言./这里是汽车一团.
回到昆明
半年后,联大的学生兵随同部队撤回大后方昆明.同学们大都复学,个别的做了翻译,打算继续留在军中的,只有二三十人.
汽车一团回来后,被改作辎重兵汽车十四团.安营车家壁的汽车团,在腐败的老路上没有一丝回头的迹象.的,把团里的东西能往家里搬的.尽量的搬.甚至有的团干部公然带着野鸡在军营里过夜.当兵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贼吃贼喝乐逍遥.纪律倒十分严明,一个学生兵踢了连长的狗一下,竟以“侮辱长官”罪被关到碧鸡关的禁闭室里.那是个比猪圈还要脏的黑房子,军官蔑视人权,到了何等地步.这样的军队及其支撑下的政府焉有不垮之理.
我们说,大多数同学复学了,但还有少数没有复学的,这些同学排遣苦闷、打发寂寞的方法就是回校拿书来读.读累了,就到滇池里去泛舟.在湖面上,任舟飘荡.暂时忘却眼前的一切烦恼.上得岸来,再学唱两句彝家的对歌,那情思仿佛坠入一个世外桃源:
太阳出来热辣焦,/郎晒颈子妹晒腰./郎晒颈子有高领,/妹晒小腰有围腰.
然而,世外桃源的歌声并没有掩盖住城里的躁动情绪.1945年11月26日,团长宣布一个惊人的消息:“联大罢课了.”并警告说:“谁都不准进城,更不准回学校.违者严处!”一星期后昆明即发生震惊中外的“一二一”惨案;次日,远在昆明郊外的车家壁,也发现了学联反内战、争的传单.写到这里,我想起联大学生从军宣言中的一句:“惟有的政府,才能保证我们的血不白流!”切换到昆明当时的学潮,这句话同样适用.
(摘自《杂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