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摘 要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广场艺术成功在取得了国际舆论的赞扬,而国内网民的评价则出现了大面积的否定之声,这主要和张艺谋的广场艺术策略相关.张艺谋电影及其广场艺术皆注重色彩和视觉冲击力,这是西方以好莱坞风尚为核心的视觉艺术的主体性追求.来自西方世界的评估势力挽救了张艺谋的艺术策略.张艺谋的影视艺术以其先锋性见长,而先锋艺术本身充满矛盾,张艺谋开幕式广场艺术的先天缺陷正隐含有过于雕凿的痕迹,而中国竞技体育本身的先锋性掩盖了张艺谋执导的开幕式的多重缺陷.
关 键 词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张艺谋,网民批评,龙型想象
中图分类号:G811.2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590(2010)01-0016-05
Abstract:The 2008 Beijing Olympic Ceremony Opening conducted by Zhangyimou has obtained the international praise but failed in the home because of his tragegy of the square art.Zhangyimou purchases the Hollywood’style but lost the natural flor and the great achievements of China in the Beijing Olympic Gamses concealed the multiple shortings of the Beijing Olympic Ceremony Opening.
Key words: 2008 Beijing Olympic Ceremony Opening, Zhnagyimou, Inter-user’ Comments, imagination of dragon
北京奥运会已成为历史记忆的非常瞬间.北京之城在经过一种夜晚广场艺术的文化验证之后,重归一种符合城市秩序的雍和气象.东方都会在经受过现代竞技精神的文明洗礼后,完成了其和国际接轨的庄重仪式.城市因竞技而优美的实例再度浮现.然而,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传播过程及其附属的文化现象仍旧沉浮于思想界和评论界,由开幕式广场艺术派生而出的有关北京之城的诸多想象,在广场艺术表演完毕的瞬间后并未尘埃落定,以网络为空间的针对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曾经热烈展开过的论证从未划上休止符,由张艺谋执导的开幕式的成败、优劣,开幕方案的功过、是非等类话题,经历了北京之城奥运之夜的喧嚣和绚烂后,反而在长驻于网民和评论家的视线之内,而更冷静和理性的思索正掩藏于此,民间性考量的积极意义和艺术评论界的生态性均衡在此得以清晰呈现.
1.张艺谋视觉艺术传播纹路的具象显形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首先是一种时空的接轨.时间和空间的高度对位,形成了一种开幕式广场艺术,而这种艺术的所有能量都凝聚在2008年到8月8日的晚间释放.北京奥运会开幕式还是一种城市传载空间的演示性存在,横亘于北京皇城中轴线北延长线的鸟巢体育场,在那个独特的时间顿然超越了地域与空间建筑实体的内涵,成为划时代的精神殿堂与寓言场所.相应时间段内的北京鸟巢体育场内,包括美英法俄日德诸国的数十位国家元首破天荒地聚集到北京之城的地域空间,出席了被称为奥运史上规模最大的开幕式.同样是那个夜晚,约占全球2/3人口的40亿观众收看了开幕式转播.而此一切,皆由奥运会开幕式的固有身份、传统魅力和历史格局所决定,而北京恰是充任那场旷世盛典的主角.总书记特意用“北京奥运会开幕”,而非“第二十九届奥运会开幕”,更是寄予了无限的寓意.假如上升到国家至上的高度,中国几乎无视经济成本地竭尽全力举办奥运会,实为清偿百余年来世界政治格局长期混乱局面的最大规模的调整性尝试.由于国情所致,奥运会在中国不可能成为单纯的经济问题,而只能是政治和文化的双重寓言,或者叫做仪式的程序.奥运会开幕式在2008年8月8日的中国,扮演了含量凝重的文化典仪者的角色.那个夜晚的北京之城超越了它原本的种族和国界的界限,达到了全球范围内具有无限度精神家园性质的地域性权力角色位移的高度.
由奥运会开幕式总导演的地位所决定,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即便是在惯性运行程序的常态之下,亦仍然打下了很强的张艺谋烙印.这是时代赋予张艺谋的一种机遇和荣誉,同时也是历史给与张艺谋的一种检验和拷问.遗憾的是,就在开幕式过后的当天,中国网民的反应曾经是一片否定之声.对中国的观众来讲,张艺谋导演的开幕式的视觉效果并不新鲜,中国观众普遍感到的是失望和乏味.空洞和雷同,断断续续的叙述语汇,无数次地冲断了仪式的整体氛围,过度彰显所谓视觉盛宴的文化符号,几乎将仪式的艺术性降低到机械地阐释文化概念的地步.对早已习惯观看大型开幕式和张艺谋近期宏大叙事电影系列的中国观众来说,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已经降落到有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格局.坦率而论,张艺谋导演的开幕式的确动用了很多心机,耗费了大量的心力,并努力在广场艺术的领域内做出带有自己独特风格的探索和尝试.但是,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毕竟不是简单的先锋探索,而是多元文化和权力的凝结品.它几乎天然地凝聚了经典仪式、意识形态、先锋艺术、商业资本和权力转移等多重元素,也恰是因为如此,张艺谋导演的开幕式几乎成了他放弃极端性先锋理想的强势表演.
但是,只要看到另外的报道就会知道,张艺谋的广场艺术并非一无是处.与国内大面积批评的声音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国外媒介的评价则几乎呈现出一边倒的首肯与赞美态势.撷取部分网络中的文字资讯可知,欧洲的反映尤其令主办者感觉美好.法国人很注重开幕式表演诗意化的画面和场景,法国国家体育频道和二台电视转播评论员颇有地评论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是大师之作,它向世界展示的是中国诗意般的历史场景,向世人展开的是一幅中华文明的历史长卷.认为太精彩,太有创意,太让人难忘,令人难以置信.该台评论员说,中国历史悠久、文明灿烂.开幕式集中国4000年文明于一刻.立体五环等设计新颖独特、科技含量高.张艺谋不愧是大师级导演,将中国悠久的历史浓缩到1小时很了不起！对一次次升腾的灿烂烟火,评论员说这出自于的发明国,很精彩.并进而认为,表演中的“和”字在中国文化中有重要地位,中国从古到今都讲和谐,目前社会和谐仍是重点.而迎春花在中国则象征着幸福和对美好的期盼.法国《费加罗报》当天头版刊登题为《北京,世界的首都》的文章.将世界的焦点聚集到北京,这是北京奥组委怀念已久的国际评价.
巴西环球电视台当演员们表现出活字印刷过程以及当画面上出现巨大的“和”字时,评论员当场激动地说:“啊,今天的这场表演本身就最好地体现了‘和谐’之意！你看,不论是整齐划一的动作,还是活字不断的变动,中国人都表现出巨大的和谐力量,给人一种无限的美感！”俄罗斯REN电视台,从专业角度看,奥运会开幕式的表演非常优秀,结合了现代科技和中国传统艺术,让人回味无穷.
非洲的媒体反映也很强烈.埃菲社主管加勒格在开幕式开始前就对开幕式上的“焰火表演”念念不忘,他告诉记者,“是中国人发明的,因此,中国人所制作的焰火也应该是最精彩的.今天的开幕式没有让我失望.”
亚洲邻国由于文化相近的缘故,对张艺谋导演的陌生化处理感受并不强烈,其反应则相对温和得多.马来西亚《南洋商报》的评论表示,在40亿世人收看下,于后奥运期,预料会有更多人掀起追索古东方文明奥秘,了解中国的热潮,使中华文化艺术、典籍哲理、医药养生、官经兵法,以及武术和汉字等经世不朽之软实力,进一步在全球扩大其影响力.韩联社的报道说鲜艳的色彩,强烈的对比,唯美的影像,以及结合实物与特效的前卫的尝试,展现出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而这几千年的历史,正是靠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中国著名导演张艺谋在实现中国人百年梦想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让神话成为现实,为全世界65亿人口完美呈现了“满汉全席”――单凭观赏就能饱尝艺术之美的杰作.日本共同社则报道,参加开幕式的各国首脑超过80名,为历年奥运会最多,其中包括了日本首相福田康夫和美国总统布什.开幕式由中国著名电影导演张艺谋担任总导演.盛大的文艺表演展现了中国悠久的历史画卷,尾声部分会升起巨大的“地球”,以此强调大会主旨.[1]
2 西方主流媒体挽救张艺谋策略
2012年夏季奥运会主办国英国对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给予特别的关注和评述.路透社资深摄影编辑霍肖恩认为,飞天、印刷术、武术等设计,讲述了中国悠久的历史,这让我深刻体会到了中华文明的博大精深.英国的《每日镜报》报道,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是中国展示自己文化的一个大好时机,从今天的开幕式来看,中国人做到了这一点,现场所展示出的悠久文化让人深深折服.一位BBC记者则对开幕式上画面所表现出的“视觉冲击力”特别在意.他认为作为电视媒体,画面的冲击力是最重要的.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给了他很多惊喜,无论是刚开始的飞天,还是后来的活字印刷术展示都让我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BBC另一主持人休•,爱德华兹在开幕式实况转播时评论说,开幕式充分显示了中国人的自信和战略思维.路透社播发的消息表示,“完美的倒计时,精彩的开幕式,充分展示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金融时报》网站称,8月8日,中国给全世界献上了一次“场面宏大、令人惊叹”的奥运会开幕式,展示了中国辉煌的历史文明和融入当代世界的胸怀.欧洲体育台主持对北京奥运会超出想象的规模感到惊叹,认为它简洁、超常、令人惊叹.
美国方面的报道显得公正、宽容而略带夸张.纽约时报称,中国终于迎来了8月8日这个重大的时刻,80多个国家元首在国家体育馆观看开幕式.绚丽的烟火在鸟巢上方绽放,拉开了开幕式的序幕,开幕式场景壮观,是一场中国文化庆祝会,也是对世界的祝福.《纽约时报》在其网络版还报道说,一个狂欢的中国,一个决心成为现代强国的古老民族,终于在星期五的晚上迎来了奥林匹克时刻.美联社称,在八月八日这一天,中国成为世界舞台的主角.壮观的开幕式和焰火表演令人称奇,中国以这样的方式庆祝首次成为奥运会东道主.报道称,中国已成为世界主要力量之一.《洛杉矶时报》网站在开幕式结束后刊登报道,周五在北京举行的奥运会开幕式可谓科技与传统的结合.开幕式上的声像效果,不仅给运动员们鼓劲加油,也是向世界宣布:中国――这个文明古国正昂首迈入二十一世纪,十三亿人重新迈出成为亚洲支柱的第一步.而且进而认为,这个时刻将被记录,不仅被那些转播开幕式的摄像设备,还会被纸卷,古代中国的主要发明之一,记录在册.这正是此次开幕式的主题.《华盛顿邮报》网站的报道将开幕式当成了巨型的魔术表演.其开篇称,雾天中的鸟巢让人仿佛身处魔幻之地.在现场数万观众的欢呼声中,数千表演者同步击鼓、起舞.报道指出,此次开幕式将是史上收视人数最多的电视节目,能够看到实况的观众人数将达二十三亿.美国有线广播电视网(CNN)使用的标题是“焰火、运动员、壮观的场面”,周五在北京开幕的夏季奥运会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呈现给世人.当H宣布奥运会正式开幕,中国退役体操运动员李宁在空中点燃火炬,可容纳九万一千人的主会场开始沸腾.
更令人诧异者还在于现场观看表演的各国元首的评价.美国总统布什认为:中国政府和人民给世界各国人民奉献了一场壮观、成功的奥运会开幕式.其精彩程度令人难以置信.
俄罗斯总理普京则说:祝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取得圆满成功,期待着俄中两国运动员取得好成绩,并为全世界体育爱好者带来更多快乐.法国总统萨科齐未曾坚持其支持人士的立场,他感叹道:很荣幸来华出席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并对中国人民为筹办奥运会所作出的巨大努力和杰出贡献表示钦佩.我深信,2008年8月8日将标志着中国的伟大复兴.泰国总理沙马说:中国为成功举办北京奥运会付出了很多努力,我们来中国,就是要全心全意地为中国喝彩.克罗地亚总统梅西奇则说:北京奥运会堪称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体育盛事,将被世人永远铭记.中国的邻国韩国总统说:开幕式规模宏大,井井有条,富有中国传统气息.同时也展现了很高的现代科技,全世界人民都会对此感到惊奇.作为亚洲人,我对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成功举行感到自豪.相信“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口号将对未来的奥林匹克事业产生重要影响.乌兹别克斯坦总统卡里莫夫:奥运会开幕式规模宏大,非常精彩,给我本人和乌方代表团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本届奥运会开幕式文艺表演融汇了许多令人赞叹的元素,包括中国古代文化、艺术等方面的元素.我相信,北京奥运会闭幕式同样会非常精彩.精通汉语的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则认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非常隆重,独一无二,令人耳目一新,十分震撼,特别是主火炬点燃的方式很有创意,给全世界留下了深刻印象.
日本首相福田康夫则很矜持地说:奥运会是各国人民欢聚一堂的体育盛会,也是世界各国超越国境加强相互理解和信赖的难得机会.越南国家主席阮明哲:奥运会在北京举办,不仅是中国人民的骄傲,也是包括越南在内的亚洲各国人民的骄傲.我们坚信,以中国目前拥有的巨大实力和高超的组织水平,北京奥运会一定能获得圆满成功.中国是世界体育强国,这次又是东道主,我相信中国运动员将取得辉煌成绩.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委员长金永南将本届奥运会上升到亚洲骄傲的高度: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行,反映了中国国力的增长,不仅是中国人民的骄傲,也是亚洲和世界各国人民的骄傲.菲律宾总统阿罗约:中国实现和达到了7年前申办北京奥运会的目标和目的.经过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中国向世界人民展示了精彩纷呈、充满、令人难忘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以色列总统佩雷斯:若非亲眼所见,我无法相信中国发生的巨大变化,这种变化具有深远的社会意义和科学意义.我深信,一个更加美好的中国将带来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一个更强大的中国将增加全人类的力量.巴西总统卢拉:中国为奥运会树立了新的典范.7年前,很少有人能够想象中国可以像现在这样举办一届历史上最好的奥运会.祝贺中国政府和人民为奥运会所做的出色组织工作,衷心祝愿北京奥运会平安顺利、圆满成功.北京奥运会的成就激励了巴西里约热内卢申办2016年奥运会.[2]
国际舆论几乎忘却了奥运会开幕式中多处细节性失误以及有背国际艺术规则的现象,如对童声假唱现象的指责,甚至由此忽略了北京气候大气粉尘超量等传统问题.更令人感到奇异的是,国内的批评慑服于国际舆论的单向度报道,立刻调转航向,开始保持了高度的缄默,而认同开幕式成功的声音逐渐让位于国际舆论的几乎是全方位的一派喝彩之声.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圆满成功成了盖棺定论的铁则,而似乎无人敢于质疑与问责.但是,先锋派理论和思想家的眼光永远保持了冷静和理性的扫描力,甚至以挑剔为能是.
客观地说,开幕式的空中脚印、巨型倒计时以及活字印刷到方阵表演,皆可圈可点,颇有独到之处,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但是,大多数的时间内,节目了无想象力,其画面设计效果几乎没有跃出张艺谋新近导演的影片《十面埋伏》和《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意象躯壳.50分钟的广场演出,在一片华丽而空洞的视觉意象之后,隐藏下了支离破碎的中国四大发明的视觉陈述.一大堆毫无内在联系的动作和表演,失去了故事性和民族性的强劲支点.需要否定的还有其点火仪式,派一位年近半百的过期运动员在高空中玩钢丝舞蹈,不仅毫无美学的价值和意义,还具有折磨活人的意向.李宁疲惫不堪的夸父逐日动作,几乎是强迫性使人感受到了非人般自虐的苦难的历程,它与现代奥运会欢乐化、青春化、自然化、和谐化的宗旨相去遥远.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整个的开幕式设计充满了雕琢的痕迹,水墨画的舞蹈无形中降低了舞蹈本体的艺术地位.开幕式给大量的中国观众带来了深刻的失望.人们哀叹,张艺谋江郎才尽,尤其是点火的过程,其想象力近乎简陋,先说点火的通火杆外观不雅,形貌丑陋,颇类随处可见的寻常棍棒,更令人联想到不洁的杆具外形,而诸如龙喷火,凤凰涅,那种带有神话传说的点火方式,张艺谋却弃而不用.
外国媒体的肯定和国内媒体的否定形成了尖锐的对立,而形成张艺谋开幕式成功的原因则很简单,西方媒体素来注重广场艺术中好莱坞式的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而将故事性的元素放到了第二位.国际和国内对待视觉艺术的评价准则高度对立的现象其实一直存在.无须忘却,中国的许多先锋电影在国内从来不叫座或根本不许公映,而凡是拿到国际大奖后反流国内的影片,才开始为中国观众和机构接纳.这在张艺谋、陈凯歌、张元等先锋导演身上皆屡见不鲜.形成否定张艺谋开幕式成功意见的原因很多,其一,张艺谋的电影在近期一再流失其回避主流精神的思想内涵,民众很想在开幕式中看到别样的张艺谋,但是,中国民众略感失望.其二,张艺谋在开幕式中除却色彩和动感有善可陈之外,却几乎是全方位地再现了张艺谋电影的积弊,即无条件地堆砌色彩,无休止地使用军队体操,无节制地中断叙事过程,无限度地雕琢细节.最终,观众看到的是一幅由于反复涂抹、过度修改、意象中断而几近废品的油画,而非天然浑成的艺术品.其三,开幕式再现了由主办方出思想、导演出技巧的艺术运行的老模式,于是,张艺谋在阐释集团性预设的文化理想、迎合国民期待以及面向国际市场方面,终于力不从心,迫使其广场艺术出现了内在精神和外在形态的脱位现象.
3.张艺谋无法挣脱既有的视觉符号坚壳
问题是谁选择了张艺谋.中国奥委会选择开幕式总导演的过程堪称国情化色彩甚为浓厚.先是海选,再在海选的基础上,参考各种团体的方案,最终组合成以张艺谋为中心的核心团体.其中包括擅长导演广场艺术和春季节联欢晚会的陈维亚以及长于舞剧编导的张继刚.其实,张继刚和陈维亚都是可以胜任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总导演的人选.但是,或许是因为他们尚且难以证明能够适当地找到中国视觉艺术打开世界市场的钥匙,从而流失了应有的机会,而这把钥匙却牢牢地掌控在张艺谋手里,张艺谋早在1987年8月完成《红高粱》后就对手中的这把钥匙了然于心,而且,几乎达到刻骨铭心地熟练掌握之程度.
一切皆为奥运会开幕式服务的理念,构成了中国式的艺术无抵抗主义的思想,将中国最强势的艺术能量全然为奥运会服务,不仅体现了中国艺术内在的惯性,还再现了中国视觉艺术界的传统虚点和弱势.无可否认,张艺谋团队组合在面对西方的商业资本的促销优势和艺术理念的严酷压迫之下,不得不集体性放弃抵抗,表现出了极为无奈的艺术投降主义.张艺谋团队选择这样的艺术策略,也并非全然的消极抵抗,苟且求生,张艺谋的高明之处还在于选择了一种以西方拯救东方、以西方催化东方、以西方升华东方的高度智慧化和强制性的文化与艺术策略.
仅以广场艺术的角度而论,张艺谋的确曾经面临困境,其悖论之处就在于必须回应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中国化的艺术处理问题.于是,张艺谋首先需要解决“西方人眼中的中国”这个对他本人来说非常陈旧而又熟悉的命题.张艺谋是个过于依赖感性的导演,他凭借直觉便可以知晓,中国的视觉艺术要想打进西方人的价值认可体系,无法挣脱西方人对中国的两种想象模式.其一是贫穷、野蛮、边缘化和无视现代国际准则的原始化、无意义化和令西方人厌倦的中国,而另一方面,西方人从16世纪甚至更早时期就对中国怀有一种崇拜和向往之情,认为中国充满了财富、珠宝,到处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并同时拥有令人恐惧的强大的武装力量,人们过着优雅、富足、体面的生活,中国宛如东方伊甸园.显然,张艺谋必须重点展示或暗示出西方人想象中国的后一种图景.值得一提的是,开幕式中身着唐装的中国男士优雅的身姿完全迎合了西方人对中国想象的积极情态.可以看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张艺谋未曾遗忘向世界展示西方人对中国想象的任何一种正面的因素.
然而,国民过高的期望值以及对张艺谋电影过度熟悉而产生的非陌生化的心态,导致了国民对张艺谋开幕式的普遍性失望.那么,究竟是谁放弃了奥运会开幕式基本的理想,应当说,首先放弃抵抗的即为张艺谋,内涵支离破碎的开幕式表演表明,真实的张艺谋始终生活在多元的困境中,既要照顾到国家礼仪,又要体现出国际接纳点,还要兼顾意识形态的游戏规则,三方面的权力博弈迫使张艺谋及其团队始终处于一种矛盾和僵持状态,张艺谋团队在此作茧自缚的困境中几乎难以追寻与捕获到完全崭新而完整的视觉艺术意义符号.
奥运会开幕式的风格是一种极为鲜明的综合艺术体标识.相比较雅典奥运会的凝重与稳健,悉尼奥运会开幕式的流畅与丰满,巴塞罗那奥运会的浓艳与丰盈,汉城奥运会的精致而温婉,洛杉矶奥运会的自由与奔放.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则以恢弘与整一取胜,但是,令人惋惜的是,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艺术编码过程无奈地落到了盆景式的扭曲与昆曲式的过度修饰的泥潭,无穷尽的堆彻色彩和大型团体操表演,呈现出一种集团化和军事化的符号之威,许多僵硬地拼合在一起的空间符号并不具备审美的能量,而看似无休止的人海战术令人联想到中国人人口众多,群体力量强大,但是个体精神难以确立的负面内涵.但是,这一切似乎抵挡不住喜好热闹喧哗并亲身感受华丽、豪奢盛大场面的西方人的传统习尚.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也由此天然地沾染了几分成功的光色,西方媒体的赞美恰体现出了西方人传统的审美立场.
表面上看,是西方媒体挽救了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但真正挽救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却是中国体育代表团出色的成绩.中国体育代表团创世纪般缔造的51枚金牌的纪录,掩盖了一切针对奥运会开幕式细节的否定性怀疑,中国缔造了奥运会历史上在所有体育强国参与的前提下最高金牌数纪录,而金牌数的首度世界第一,不仅使外界对开幕式不再问责,此现象还产生了连锁的积极反应,并很快演化成救赎中国自身并解决所有历史遗留问题的良药.
显然,奥运会本身即为仪式,而其开幕式则为仪式中的仪式.中国为获得这种仪式耗费了大量的心力、物力和财力.仅从1993年的申办,到2008年的举办,中间竟走完了15个年头.中国几乎是个等待不起的东方大国.以近14亿之众,15年之奋斗,竟然为一场体育比赛而竭力奉献,由此可见中国人在经历了百余年的世界性压制、孤立、冷漠和抛弃后所爆发出来的急欲归队于世界大国和强国之列的迫切心理.
张艺谋是以先锋电影导演的身份现身于当代影坛的.客观地说,张艺谋之所以在北京电影学院82年级毕业的导演群里出类拔萃,还在于他的非专业导演出身的特别阅历.张艺谋从影具有学院派导演专业的所不具备的三大优势.其一,张艺谋具有底层生活的阅历.如短暂的待业青年、工人、摄影爱好者等多重身份感验,而且,他在北影的求学生涯曾因超龄和文化课不合格带有几乎不被录取的冒险细节.因此,他对社会底层的民间性思维极为熟悉,甚至有切肤之验和铭心之忆,所以,张艺谋对以其家乡陕北为核心的地域民俗的童年记忆就经常转化为其电影的核心意象.这种记忆经过其影视作品的反复阐释,逐渐凝练出一种以红色为基调、以动荡为性征、以野性为主题、以怀疑为主导的审美存在.其二,张艺谋未曾受过正规的导演理论的训练,恰好说明了导演无通则的艺术规律,并从而达到了导演世界的最高境界.文学史和艺术史上都有未曾学院出身而达到至高境界的天才级人物,如文学中的曹雪芹、鲁迅、郭沫若、郁达夫,音乐中的黎锦晖、阿炳、聂耳、陈歌辛,电影中的张艺谋现象则再现了这一规律.其三,张艺谋的摄影系功力.众所周知,张艺谋在北影读的是摄影系,张艺谋入学前,则是一位业余摄影爱好者,这种爱好其实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日后的电影风格,虽然说摄影的色彩感觉和构图惯性构成了张艺谋的电影视觉先锋的优势,而只要仔细观察,张艺谋的电影仍然有以摄影代替拍摄的痕迹,其中突出的现象则是意象大于形象,色彩大于情节,画面大于故事,局部大于整体.无论如何,直到今日,张艺谋的代表作仍然是《红高粱》,那是因为这部作品将张艺谋原始性缺点掩盖到最小的限度,而膨胀出其特性的优秀层面,体现出其电影画面至上的视觉艺术本色.
值得一说的是,张艺谋《红高粱》获得1988年度的德国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虽说在中国民间和政府看来具有所谓的为国争光的意味,但是,先锋派理论家从来视此为伪成功现象,认为它是以出卖中国民俗中的非主流倾向的蛮行习俗为代价的.极端的先锋派理论家一度认为张艺谋采取的是类似泰国式的卖国策略,将在西方背景下弱小化、陌生化、边缘化和野蛮化的中国民俗作为负面的观赏对象呈现给西方观众,并以此来彰显西方文化的主宰地位、话语霸权和审判立场.如巩俐扮演的“我奶奶”是一位麻风病患者,却和一位匪气浓厚的男人在高粱地野合,这正符合了西方人对中国病态的“小女人”的惯性想象.尽管张艺谋在男人的群体里注入了肌肉和身体之美,但是,其酒中撒尿、粗俗饮酒、了无家室的光棍汉形象,也和西方人对于中国人生活于史前社会的蛮荒想象一脉相承,因为一部分中国男人曾经是野蛮的饮尿者一族,这种想象就成了西方人验证中国人的确生活于史前时代的最好注解.可以说,张艺谋生存在引领先锋和抗拒先锋的夹缝当中,始终难以摆脱先锋艺术本身的矛盾性和自我退化的本性.
先锋是一种陌生化的存在.中国的视觉先锋艺术随着1980年代的开放思潮,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达到了巅峰,中国的视觉先锋艺术有其独特的品质,其中以78级北电、77级四川美院毕业的导演和画家群体为代表.正当人们对电影和美术的先锋效能感到惊讶的时候,中国的竞技体育本身的先锋性却遭到了忽略.以视觉艺术为代表的中国的先锋艺术,从一开始就面临着中国竞技体育实况转播的空前压力.这是因为中国竞技体育的电视转播具有一种国家仪式的内在价值,它的发展和壮大得力于国家意识形态的坚实后援.因此,中国的影视艺术的先锋性在面对兼具国家仪式和民族强盛验证欲求的体育电视的压力下,顿时失去了所有的优势.中国先锋艺术的先天性脆弱和缺陷也恰体现在这里.
北京奥运会几乎再现了这样的先锋艺术争雄的格局,而中国体育代表团的表现,通过电视和网络画面的传输,其实际的传播效果却更接近真正的先锋视觉艺术.仅从一般的现象考察,中国体育军团以史诗般的宏大叙事终于压倒了质疑开幕式品质的数量庞大的群体,中国以风卷残云的强势,豪居世界体育金牌首席位置,中国由此终可以象征性、演示性、想象性或仪式性地确立在世界民族之林的大国地位.大国风范确立的世界级加冕仪式在此瞬间化作永恒.简言之,恰是宏大的奥运会仪式,成全了中国的国家理想.场面宏伟的奥运会仪式浓缩了历史和种族、仇恨和和解、宿怨与爱恋的矛盾合成体,作为世界仪式之冠的奥运会开幕式再度拯救中国,因为中国曾经在丧失常态仪式支撑的前提下经历过百余年的社会危机.而寻常的影视先锋艺术在国家强大、种姓优秀、意识形态正确、国家形象完好的体育镜像面前,确实不合时宜地显出了其病态与苍白的患者之相,而一向以健康、裸性、单纯、刚健为价值核心的竞技体育画面,则构成了中国人钙质改良的基础性心理需求.
本质上说,先锋艺术是舶来品,而中国的先锋视觉艺术从一开始就带有两重属性,一方面具有外型新奇和思想新锐的特质,而另一方面,的确沾染了西方没落帝国主义时期的颓废精神,而中国当今的首要任务是重振民族自信心,并尽力回复国家意志的正确性和国家形象的强健实体.中国竞技体育自身的核心精神是任何一种先锋视觉艺术所难以具备的.
当一种先锋艺术以徘徊于多元权力构成的框架内无法挣脱的时候,张艺谋再也难觅先锋艺术的真正价值,更无力回应国家权威、民众理想、意识形态和商业资本纠合而成的集团力量的沉重考量.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作为时空艺术的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终于在中国式运作方式的全面催化下平稳而安全地完成了其诞生、演示、停顿、消亡的全部程序.从奥运会精神的深层理念而论,张艺谋之于北京城市之奥运之夜,仅仅是擦肩而过的寻常过客.然而,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一度赋予了张艺谋一种普天之下的最大使命,于是,张艺谋的奥运会开幕式广场艺术表现了中国人真正全方位地向世界三分之二人口面对面裸性展现自身细节的绝大勇气.数千年来,中国人极少如此迫切而张扬地倾销与标榜自己的文化优越性,传统中国人内敛得近乎羞涩的个性终于在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前后,化蛹为蝶,化鱼成龙,蜕变出坦诚而祥和的民族性格的本貌.特殊空间的北京的城市之夜在强力的画面冲击下完成其回归淡定与安详、雍容与厚重的东方风貌的寓言仪式.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兴起于短暂的时空界域,蚀灭于先锋时代的尾声阶段,而这场全球范围内规模最大的广场艺术,不仅成功地缔造出一种先锋时代的典范,还成为标有中国印记世纪性现世神话的最后晚宴,且已然在世界性地域与民族性国家权力此消彼长、快速轮回的环境中,拉上其曾经喧嚣与绚烂的华丽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