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中的怪诞艺术

【摘 要 】李汝珍的《镜花缘》小说的第一部分约三十回,叙述了主人公出海时经历的三十多个国家,耳闻目睹了许多奇人异事和奇情异境,本文着重探讨了作者笔下这些光怪陆离的奇人异物的荒诞特征以及成因,并表达了作者在嬉笑怒骂中对人情和事态的讽刺嘲弄.

【关 键 词 】《镜花缘》,怪诞,艺术,讽刺

怪诞既是一种独特的艺术表现方式,也是一种审美形态.德国批评家凯泽尔在他的作品《文学艺术中的怪诞》引用了雨果的话来阐释怪诞这个名称.雨果认为:怪诞一方面创造了畸形与恐怖,另一方面却是戏剧化和滑稽的.我国在1989年出版的《辞海》是这样解释的:“怪诞是文学艺术的一种特殊表现方法.以反常的不合理的形式和其超现实的表现手段创造出怪异、荒谬的艺术形象.它背离自然的可能性,但不背离内在的可能性,正是这种内在的可能性构成怪诞的魅力.怪诞在揭露外部世界的反常与病态、揭示精神世界的扭曲与贫乏方面,具有独到的审美功能.但艺术中的怪诞如果不能配合内容而成为目的本身,就会丧失其审美的价值.”从《辞海》的论述中可以归纳出怪诞的构成因素,那就是作品形象的怪异性和表现手法的反常化.

其实在中国古代小说中,怪诞手法就已经运用得相当广泛了,如《镜花缘》、《西游记》、《西游补》、《斩鬼传》、《聊斋志异》等等.下面本文试就古代小说中《镜花缘》中的怪诞艺术,作一点粗浅的探讨.

历代以来学者对李汝珍所作《镜花缘》的评价褒贬不一,小说前半部分写海外游历,后半部分写才女应试.有人认为作者后半部分花了二十多回描写才女谈排经,行酒令等等,有卖弄才学之嫌,至于前半部分遨游海外诸国则更为精彩.

《镜花缘》的前一部分约三十回,叙写了失意文人唐敖,随同妻弟林之洋河舵工多九公的商船出海,经历了三十多个国家,耳闻目睹了许多的奇人、奇事、奇境和奇景.其中的一切自然是子虚乌有之谈,但却又是取自《山海经》、《淮南子》、《博物志》等书.李汝珍就是假借海外奇国的荒诞人事来演绎自身的人生经验,以此来表达现实世界的人情世态.

一、变异人种的怪诞特征

怪诞小说所塑造的怪异形象,往往带有恐怖特征.因为怪诞作品中所塑造的形象,往往是丑恶的.

《镜花缘》里人的形体、器官有异的国度大多是取自《山海经》里的雏形,诸如“长臂、穿胸、毛民、无肠、小人等等.”这些变异人种都是丑陋恐怖的,但又分别具有不一样的性格特征.

《镜花缘》第十五回毛民国,《海外东经》记载:“为人身生毛.”人遍体生毛,是人类进化中的一种遗留现象,至今社会还有个别毛人存在.《镜花缘》里的毛民国的人之所以长了一身的毛的原因:原本他们也如正常人一样,但是因为他们及其吝啬,一毛不拔,冥官就投其所好,给他们一身长毛.

第十五回深目民.这个原型出自《山海经》,《海外北经》记载:深目国:“为人举一手一目.”郭璞注释这句的意思应该是,深目人属胡类,眼绝深.“举一手”是指深目民经常举着一只手,作于人招呼状.李汝珍便利用深目民的这些特点来讽刺人心叵测,必须防患未然.多九公就说过:“把眼生手上,取其四路八方都可察看,易于防范.”世途险恶,人心不古,如果不提高警觉,防微杜渐便会后果堪禹.

《镜花缘》里第十九回里载:小人国民身长寸,又名靖人.小人国源自《山海经》,《大荒东经》载:“又小人国,名靖人.”这些小人外表滑稽而可怖,他们虽然躯体微型,但是却蕴藏着不良天,尖酸刻薄、寡情薄幸,难以相处.口是心非的小人所说的话与人处处相反:“即如此物,明时甜的,他偏说苦的,明时咸的,他偏说淡的.”小人说话不表真心,令人难以琢磨.故表现了小人们丑陋的人性.

第二十五回的两面国.《山海经》中没有具体记载.两面国的人,天生两张脸孔,他们都头戴把脑后遮住的“浩然巾”,正面的那张脸孔“和颜悦色”,满目谦恭光景,令人觉得可亲可爱.待从后面揭起“浩然巾”,里面藏着的则是“一张恶脸,鼠言鹰鼻,满脸横肉”,等到被发觉真面目之后顿时“把扫帚一皱,血盆口一张,伸出一条长舌,喷出一股毒气,霎时阴风惨惨,黑雾漫漫.”两面国的正反两张脸反映了真实的人性.他们“正脸”所呈现的和颜悦色就仿佛人格的假面,不是真像,真像则是那张凶狠的“反脸”.双面人拥有正反两张脸的形态着实恐怖,而更恐怖的是他们以貌取人、嫌贫爱富、趋炎附势难于捉摸的谄媚、虚伪以及邪恶.

第二十六回的穿胸民因为行为有所偏差所以渐渐心离本位,胸无主宰,外形怪异恐怖,更恐怖的是穿胸民居然移植动物的器官来填补孔窍.因此穿胸民身上便拥有中山狼和波斯狗的心肺,他们本身已经心术不正了,又移植了中山狼和波斯狗的心扉便更加无恶不作,为非作歹,形成了名副其实的狼心狗肺.李汝珍就是借穿胸民来讽骂那些心术不正之人.

第二十七回的长臂国.《海外南经》记载:“捕鱼海中,两手各操一鱼.”

郭璞注释《山海经》说:“其人手下垂至地.”《镜花缘》里长臂人的手臂长度异乎寻常,居然有两丈长,不符合身体比例的长臂人滑稽又可怖.他们因为手长就顺手牵羊,不择手段的掠人钱财谋取利益.李汝珍也就是以长臂人所谓的手长来比喻世人非分地想要谋取名利的行为,嘲弄那些贪婪的爱财之徒.

二、变异生物的怪诞性

怪诞就是以惹笑或滑稽的手法来表现恐怖,可怖或可笑都柔和而成不协调的感觉,怪诞事物往往是有悖常理,有违自然的.在怪诞作品中也常常会用畸形的变异生物来表现人性当中的兽性.在《镜花缘》中,不孝鸟就是忤逆子女的化身.不孝鸟的原型是出自东方塑的《神异经》.《神异经》载:“不孝鸟,状如人身、犬毛、有齿、猪牙,额上有文曰不孝,口下有文曰不慈,背上有文曰不道.”《镜花缘》中的不孝鸟就是由不同生物杂糅而成的变形怪物,它可以说是杂人类、飞鸟、禽畜特性为一身.不伦不类的外貌,在反常怪异的恐怖中参透着点点滑稽,怪诞性油然而生.此鸟身上刻有“不孝”、“不慈”、“不道”等文字.我们都知道百善孝为先,《镜花缘》中尤其强调忠孝思想,如骆红蕖为报丧母深仇,誓要剿灭山上大虫,以祭亡母,廉镜枫为治疗母亲的疾病冒险入海取海参等等.那么由此可见,如果不孝的忤逆之人必将遭到天谴,此鸟化身怪物,身上还刻有谴责性的文字,显示了李汝珍利用怪诞恐怖的不孝鸟对不孝子孙寄予的讽刺.


《镜花缘》中,还有半人半鸟的翼民、人鱼、蚕人、豕喙人和犬封人.其中翼民是指半人半鸟的卵生生物,李汝珍借翼民来讽刺喜爱受人奉承的人,人鱼是半人半鱼的生物,它们在被人类捕捉后便会发出犹如婴儿啼哭般的鸣叫声,作者借这些人鱼感恩图报来嘲讽现实中的忘恩负义之徒,蚕人会利用惨死缠毙汉字,充满恐怖诡异之感,美丽诱人的皮囊内,其实暗藏杀机.豕喙人是人猪的混合物,犬封人则是人和狗的混合体.这些违反自然的变异生物在不协调中显得怪诞而滑稽可怖,李汝珍就是借用这些生物体来讽刺沉迷于口腹之欲的人.

三、讽刺人性的怪诞艺术

在《镜花缘》叙写的三十多个海外齐国中,描写的最精彩的怪诞之处要数在女儿国的遭遇了.《海外西经》记载:“两女子居,水周之.”仿佛那里只有女子.《镜花缘》则是仿照有男有女的现实社会虚构出了一个与现实社会男女处境乃至衣着都完全颠倒了的女权世界.

在女儿国内,男子穿衣裙,作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子,以治外事.这个男女角色颠倒的国家,国民的外表便显得十分怪异.唐敖等人在城中遇见的“妇人”就是个怪诞人物.“妇人”的打扮十分女性化:“下穿葱绿裙儿孙裙下露着小小金莲,穿一双大红绣鞋,刚刚只得三寸,伸着一双玉手,十指尖尖,在那里绣花,一双盈盈秀目,两道高高娥眉,面上许多脂粉.”“妇人”的打扮、化妆都表现了女性特有的妖媚,但“她”的胡子和粗豪的嗓子,却教人感到惊愕:“再朝嘴上一看,原来一部胡须,是个络肋胡子.”妖媚的“妇人”配上“一部胡须”,便显得十分反常,以及不伦不类.更教人既感可笑又感惊讶的,就是“妇人”的嗓子:“这个声音,老声老气,倒像破锣一般,把唐敖吓的拉着九公朝前飞跑.”妖媚“妇人”,配上胡子和“破锣”嗓子,不男不女、雌雄同体般的反常,便混杂既滑稽又反常的极不协调的感觉.之后林之洋被国王看中要纳为王妃.先是被宫人强行穿耳,再是缠足.叙写了林之洋由自然发育的大脚变成了瘦小的金莲.林之洋的裹脚经历既恐怖又令人同情,并且表现了传统女性缠足的悲剧感.李汝珍大胆地揭露缠足过程中必须付出的健康代价,他戳穿了三寸金莲的美丽面纱,让读者看见了被扭曲的脚面和足趾.

女儿国中的不男不女的怪诞人物、林之洋被缠足,以及与国王“调情”所产生的不协调,都具有怪诞讽刺色彩.李汝珍借女儿国这个男女角色颠倒的世界,辛辣的讽刺了缠足之弊.也利用虚构旅行中的女儿国,作为探讨女性饱受缠足痛苦煎熬的背景,有其可取之处.女儿国远离中土,脱离中原传统文化的桎梏,容许作者有较宽阔的空间与自由,触及根深蒂固的缠足问题.女儿国缠足一段可谓是笑中有泪,泪中有笑.

四、结语

小说中的怪诞艺术是一种侧重以荒诞手法寄寓审美意蕴的文学形态,怪诞式的创作,就是对生活真实的变形和艺术的抽象,其本质就是以怪写真.怪诞式的创作突出了其文字形象的超越性.它取材于现实事物,对它们进行变形化、拟人化的处理,或凭借想象虚构出非现实性的事物或事件,从而塑造出具象与抽象,个别与一般,现实与超现实统一的假定性形象,以怪诞的间接的方法暗示客观规律和表现主观感受.

怪诞式的小说富有极大的幻想性,但这种酷似、逼真的幻想虚构又是对生活真实的艺术假设与想象,生活的真实经过了夸张、变形的艺术加工,使作品看似荒诞不经,以似略有根据,而且似定有所指,最终是悟出了其中浓烈的讽刺意味和逼人的幻想奇趣.它主要是用怪诞的形式来传达更多、更新的信息和作者对客观世界的审美感受,这种形式挣脱了现实的束缚,有意追求一种艺术上的“假定”和“怪诞”,让它集中在短时间内表达出一种崭新的、怪异的审美信息.它用巧妙、丰富的理想,设想出一些超现实的奇人奇事,让它们来表达在平常的人和平常的事里无法传达出来的审美理想.在创作过程中,“怪诞”只是一种表达的方式,是一种将文学意念物化的形式和手段.

同时,在怪诞的形式下所表达出来的也是一种变形、扭曲了的真实.文学创作源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怪诞式的创作就是通过对现实生活的夸张变形,把生活的真实新奇化、陌生化使得这个艺术对象脱去一类人、一类事的胎记,变成极其特殊、极其个别的一个人、一件事.通过怪诞的描述来传达出作者在一般形象里无法传达的特殊的人生体验,表达出其他艺术形式下很难完美地表达出的哲理思考,使得所要的表达的生活内容更具典型性、更具警人的力量.正如《镜花缘》里的奇人、怪物,虽然大部分源自《山海经》,但李汝珍不但将怪异的生物复活,也利用怪诞描写,来表达讽刺.《镜花缘》中,不孝鸟与蚕女,就是半人半异类的怪诞生物.变形生物,不但表现人类忤逆、人欲横流和嗜杀的劣根性,亦令读者印象深刻,因而收到警恶惩奸之效.

所以说怪诞艺术在中国古代小说中的作用是须以肯定的,它丰富了古代小说艺术表现手法,尤其是对提高讽刺小说这一小说流派的表现力起了重要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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