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恋人2023年第7期

“近乡情更怯”,就在她远远地看见他瘦高的身影随着涌出地铁潮水一样的人流向自己走过来时,不知为什么突然在脑海里蹦出这句古人的诗句.

这个越走越近、笑容越来越清晰的男人,真的就是自己未来的生活,是自己可以放下背负的情感的温柔之乡吗

十年,他们以彼此为生活的彼岸,相互鼓励和支持,都熬过了婚姻中最难过的阶段,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明天.

他们紧紧地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在这人流熙攘的站台上,真正是情景交融.她感觉自己一阵发飘,仿佛这一切太不真实,像是别人的爱情片断.

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她的工作在南方的一个大学同学来她的城市,她招待他吃饭.席间,他打了好几个,说是一个很要好的哥们,好久未见.

那边却一直没有接通.

同学把对方给了她,说让她上班时帮多打几遍,她接过来一看,是邻近一个小城的区号.

第二天忙得快到下班了她才想起这事,急急拨过去,半天才有人接,说是此人下班了,就在她刚要挂上时,对方突然喊“小姐你等一下,他来了”,然后就是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声传了进来:“你好,我是劳动,请问是哪位”

这男声一点不像那个地方人的口音,发音标准又没有播音员中规中矩的腔调,浑厚礼貌中带着一点殷勤,让她听得心里很舒服.没想到那地方还有说话这么好听的,因为当地的人口音很重,经常被出现在小品里.

过了些天,她收到了一个很精致的信封,地址是她没有熟人印象的地方,拆开一看,是同学的那个叫“劳动”的哥们,他客气地致谢,说因为她的,他联系上几年没见的朋友,真的很高兴,如果不介意希望我们以后也成为朋友好吧

那人字也非常漂亮,她的同学是作家,字当然很漂亮,这劳动先生的字和作家有一拼,笔画结构都非常老道,像多年练出来的,人都说字如其人嘛.

她立马好感又增加了一分.

可她没回信,心想这就是人家有修养的人所为,啥朋友阿,大家又不在一个城市,不认不识的,没必要吧.正在和丈夫冷战的她这时实在提不起和别的男人交往的兴趣.

她和丈夫是中学同学,他是班长,她是学习委员,经常在一起写板报、研究班级的事,这就是学校里男生女生能交往的最大限度了,当然那些摆明了就是谈恋爱的旷个小课,逛街吃饭的属于例外.可是最后那些谈恋爱的一毕业都作鸟兽散了,他俩正常男女生来往却结了正果,成了恋人.

其实这个结果纯属“意外”.高考结束了,他们结伴狂欢,半夜了男生一个一个送女生,她是最后一个.忽然下起了雨,把他俩浇得成了落汤鸡.她冷得哆哆嗦嗦怎么也打不开家门了,他一把夺过钥匙三下两下把她推进门自己也挤进来一把搂住了她.他记得她说爸妈都出差了,她用劲推他,却被他紧箍得要窒息一样.被酒精和青春的荷尔蒙双重燃烧的他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过来,她只记得他在一切结束时说了一句:我喜欢你,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这话后来一语成谶,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怀孕了,他带她偷偷去医院做手术,送她回家时又重复了那句话.

她谎称感冒躺了几天,父母根本没想别的,好在是入学前,神不知鬼不觉,每天白天他来看她,还能给她做点简单的饭.曾在内心对自己的未来作过无数梦想的她就这样竟然毫无抵御地深陷“恋爱门”.

大学期间,也曾有过男生喜欢她,可同校不同系的他总是高调出现在她周围,她已被深深打上他的印记,大家已经把他们当成一对.他算帅气,家庭条件也不错,跟她家门当户对,环顾左右,在男生中像他这样的也算中上等吧,所以毕业后,她的婚姻就这么毫不浪漫地水到渠成了.

几年后,当他俩不停地闹矛盾时,她在进修学习时的一堂心理课上认为找到了问题原因,老师说,一个孩子在童年时如果有得不到的东西,就会在心里留下印记,他会在一生中去寻找.所以我们通过一个人的行为有时就会大约推断出他从前的生活轨迹.

她忽然恍然大悟了自己的婚姻缺失了的那一环:浪漫的久久的恋爱过程,那种情侣间忐忑的等待、猜测、从头到脚打扮为见面、从羞涩的拉手到忘我的热吻,包括嫉妒争吵,这一切都被简化掉了,没有了美的过程,也就没有美的记忆,重要的是他们谁也没有补救,争吵让他们的婚姻变成了“鸡肋”,所以他们的日子过得像一对过了几十年的老夫妻一样.

自从她悟出了这个道理,她对他的怨恨也少了些,他也一样是不开心,因为自己常在争吵后在床上继续冷战惩罚他,不管他多么努力想讨好她.她事后也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可满腔怒火时,哪能控制住

这样的日子多了,他开始在外面和其他女人有传闻,这让她更加不原谅他.他索性借口工作忙有时夜不归宿.

他们共同的日子快走到头了

所以,她哪有心情和一个外地的男人写信来往呢可是,生活就是这么有意思,最不可能的成了最可能的:距离最远的劳动不但成了她的朋友,而且成了“第一男友”,在她最不开心的时候,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里.

虽然她没有给劳动回只言片语,可他却极有涵养地偶尔打一个,没有主题,仅仅是问候,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开始她甚至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可他总能让她开口,慢慢地她也习惯了常有一个这样的,有一个这样的男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聊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开始打到她的单位多,后来打她的手机,最后她把家里的也告诉了他.她的印象是他常常值班、加班,他一值班就打她的.她有一次在节日时无意说了句“你总值班家里人不会不高兴吗”他沉默了片刻说了句“我不回去彼此都轻松”,这是他们第一次说到彼此的家人.


她决心不说自己的家事,可是有一次还是没控制住.那是她家新换了间房,搬家公司把大小箱子堆了满屋就撤了,就在这时丈夫接了个说句“我有事,晚上也不回来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正呆呆地对着满屋的东西,响了,“下午好”,他的声音那么磁性温和,“我不好!”她突然爆发一样号啕大哭起来,把他吓得变了声音“怎么了你好好当我说”他一着急把当地口音全都露了出来.

她哽咽着向他诉说,他立刻说“我马上过去帮你吧”,她一顿哭诉,心里已经好多了,最后她听从他的建议,到附近的宾馆开了间房,吃的住的全解决了,当然他的一直陪她到深夜.

这是他俩第一次敞开心扉,他也告诉她自己正被老婆逼着离婚,他们是彼此母亲做主结婚的,他从小就没有父亲,特别孝顺妈妈,他老婆是一个漂亮女人,只看物质从无精神交流,总拿他比较那些他看不上的土大款.他不想吵架就只有躲到单位,他说自己从小没有父亲,不想让孩子再尝到那种滋味等

从这以后,他俩经常在里说说彼此的烦恼,互相开导,他俩有一个共识:不能把心里的事告诉身边的人,否则就是更多的烦恼.他们互相充当着对方的倾听者,都觉得有这样一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朋友一定是天意.

直到有一天,劳动打来说自己要出国了,希望见一面,她开始拒绝了,“可是我走了可能就不回来了,你真的连我是什么样子都不想知道吗”

他们约好在他妈妈的那个小城见面.

出了站口,一个很高的穿风衣的男人迎了上来“我是劳动,你是方方吧”

他们像一对老朋友没有一点陌生感,劳动很高很瘦,笑起来脸上有皱纹,人没有字那么漂亮但很清爽,显眼的是他的双手很大,他说从小就干家里的重活.劳动说方方和他想像的一样,他还像巫师一样说中了方方身体的小毛病,他还展示了他的按摩功夫,缓解方方的颈痛.

晚上,劳动回家陪母亲吃饭后拎着包来和方方吃他们第一顿也是最后一顿饭.他点的都是方方平时爱吃的,他是一个有心人,平时聊天的点滴都被他藏起来.

他呵护的一举一动都那么自然,方方想,这么一个体贴儒雅的男人就是赚不了大钱也不至于被逼远走他乡吧

夜深了,劳动必须赶最后一趟火车走了,他把方方送到宾馆门外,突然把她用力搂在怀里:“方方,我喜欢你,这一年来,我无数次想像你的样子,谢谢你来,让我走得无憾,我在国外还会给你打的!”

被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搂在怀里,感觉有些陌生,一霎时,她恍惚回到了从前.他们的告别,竟有些恋人般依依不舍.

劳动安顿下来就给她写来信,远离家乡和亲人,学习艰难,谋生辛酸,她知道,他需要自己的倾听和劝慰,她伴随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当他的状况好一些,他就又开始打,他就像她的眼睛,报告着远方那个国度的生活.她熟悉他的课堂,熟悉他打工的地方,知道他有时半夜回来还穿上旱冰鞋出去滑一通,他只有这样的健身时间和方式,在别人都睡着了的时候.

他常常在他下班后站在街头给她打,她能听到公用周围呼啸而过的车声,他在结束时告诉她:我今天的打工钱都打完了.她替他心疼钱,他说:你就是我的精神食粮.

一次,他喝得大醉,她已经躺在床上了,他像小孩一样求她陪自己说会话,他唱歌、背电影台词,一直把她的手机打没电了,天也已经亮了.

更多的时候,他俩在对方最抓狂的时候起了精神镇静的作用.他俩像在做医生和病人的游戏,彼此交换着身份.

在她和丈夫办完手续后,她搬出了家,换了手机,她想安静地过一阵清静的日子.

他也许明白她的意思,没有再找她,她的夜晚,不再有隔洋响起.

就在她刚把他淡出自己的生活时,一天中午,她的手机传来一个声音:方方,你好,“劳动,是你你在哪儿”“在去你单位的车上啊,我回国出差,见一面吧,我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想兑现我的诺言.”

他以前曾多次说过,他们是上天安排的,离婚后他要接她出去.但她不想去那个陌生的国度.她不想再犯一次错误,尽管她一生最多的话是和这个男人说的,她和他最好的记忆都在里,没有了这个载体,他们的关系也不复存在,她无法想像他们面对面地生活.

就在他们拥抱的一刹那,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陌生感的男人,只属于过去,属于记忆,他的怀抱,他的男用香水味,他的气息,都那么的遥远.

他还是那么绅士,走路时在她身后用胳膊护着她,仿佛她是一个小姑娘,他带来一枚戒指,花瓣中绽放着一枚小小的紫色,但只能套在她的小指上,“看看,这也许是上帝的旨意吧.”已经皈依上帝的他沉默不语.

她最后是微笑着送他到车站的,他高大的背影在人流中孤独又另类.她是对的,他们彼此都需要一张情感的白纸,才能没有顾忌地重新涂抹人生,而他们太熟悉了彼此吐出的废气,也许,他们的缘分就是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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