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广西南宁有个不足一人身高的过街天桥”,王左中右用手机刷新微博,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没多思考,就在纸上写下“天桥”两个字,但“天”字里的“人”没有通顶,只到第二条横线便住笔了.
但王左中右并不满意,“这条新闻只排在今天热门排行榜第6位”.他排除了最热的那条,“为行乞老人喂饭的最孩涉嫌”,因为“这是条模棱两可、没被证实的消息”.很快,他最终选定“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部声明进入一号备战状态”作为当天晚安帖的“主角”.一个小时后,王左中右在自己的微博上发布“North Koready”,图注：“最可怕的事情.晚安·哦呀苏咪”,很快就被转发近300次.
这当然不是王左中右最火的创作.过去一年里,他在“朝日新闻中文网”和自己的同名微博里,先后发布超过300条“晚安帖”,用拆分、象形等各种方式解构汉字,解释当天最热门的新闻.比如,“垃圾箱”一词中“人”字被标红,专门指代“贵州流浪儿死于垃圾箱”,“祖坟”二字被横线切断了上半部分,用以阐释“周口平坟事件”.
王左中右将此定义为“字新闻”,网友们则评价其为“隐晦而犀利”的时政评议,许多人将在微博里看王左中右创作的晚安帖,作为他们生活中的“哦呀苏米”（日语中的“晚安”）仪式—如果到深夜将近12点时,晚安帖还没出现,便会看到许多人刷屏的留言：“晚安帖怎么还没出来呢?”
直到这个手机拍下来的,写在一张毫无装饰的白纸上,几笔歪歪扭扭的字迹出现,世界才终于归于平静.
现实世界中的王左中右看上去严谨稳重,一身暗色休闲装扮,整齐短发,声音低沉,唯一可以找到晚安帖的戏谑和幽默之处,是偶尔一笑之间,眼睛眯成两条弯弯的线,仿佛一只不怀好意的猫.
2010年,26岁的王左中右还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经济学研究生,同时任日本《朝日新闻》报旗下中文电子周刊杂志《新鲜日本》的编辑.
日本“3·11”大地震后,《朝日新闻》开通简体中文网站“朝日新闻中文网”,为了推广网站,王左中右接手微博管理工作.他做的第一个惊人的决定是,为这个微博赋予性格,“它应该是个卖萌的日本人的脸”—显然这与日本驻华大使馆的严肃形象大相径庭,但他笃定这样可以吸引粉丝.
果然很多人吃这一套.不过王左中右并不满意,他决定像其他微博一样,发“晚安帖”.因为“睡前刷微博的人最多,人的思维能力也最强”.
在一系列尝试之后,王左中右选择写汉字.他喜欢写字,从小练习硬笔、软笔书法,精通隶书、篆体、柳体、颜体.对他来说,写字不只是兴趣,而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开会时,我就会找张纸写”.
而开始创意晚安帖后,王左中右又多了个习惯,每看一个字,就会去关注字里面的内部结构,关注形多于意.渐渐地,他也总结了一些小窍门,汉字里的“人”、“十”字有很大的创作空间,就着这个结构,就很好发挥.
在几百个创意里,很多传播更广的作品都较浅显易懂.比如今年3月中的一则：“最让中国人头疼的事—”,暗指奶粉和房价,被转发了将近3万次.
不过王左中右不喜欢这样的作品.在他眼中,最优秀的创意应是既能够反映时事,又可以体现汉字的博大精深.
“日本人都喜欢研究汉字的起源.”朝日新闻的中国籍编辑孟庆峰觉得,很多像他一样的中国留学生,都是在日本的电视节目和书籍中对汉字产生了兴趣.“在日本,会中文是一项技能,汉字检测考试和中国大学英语的四、六级考试的地位一样.日本对汉字更珍惜和看重,运用起来形式也很多样,在这种文化环境中,会重新唤起对汉字的兴趣和思考.”
王左中右承认,日本的经历对他形成后来的思维有潜在的作用,不过,主要是要“搭上那根筋”,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他也不需要其他人的头脑风暴,往往是一个人安静地思考.从他专注的神态里,似乎可以看到他正在大脑沟回里不断地写写画画,当最终灵感来临时,便一蹴而就,之后推给旁边的人：“怎么样,还可以吧?”
唯一一次,王左中右从韩国设计师Ji Lee身上借鉴了灵感,这个设计师设计了一系列“有表情的文字”,将字体和图画联合起来,像是之间的媒人.“elevator”（电梯）里面的“ea”被画成电梯里升降符号,“robbery”（强盗）里面的“e”被画成一个形状,指向旁边站立的“ry”.这些字母像图画一样调皮有趣,即便是不懂英文的人,也不难猜出其中的意思.
这样的创意,令王左中右如获至宝.当即,他拿出纸笔模仿起来,“升降电梯”的“升”向上伸展,“降”向下伸展,“电信”的“信”字被放倒,刚好一个手机信号的图标显现出来.
王左中右每天7点下班,创作“晚安帖”都是“加班”完成,今年3月,他离开了“朝日新闻”,自此,“朝日新闻中文网”微博停上了“晚安·哦呀苏咪”的更新.王左中右转而在自己的微博上继续进行,像完成工作一样对待自己的“兴趣”,“停下来实在可惜”.
他也承认“很累”,但一想到,每一条发出去,可以影响几十万人,“那种成就感是无可比拟的”.一年多来,他只有两次没有坚持,一次是在巴厘岛旅游,喝醉了,另一次是4月3日开始,“出去游玩,打烊三天,理解万岁”.
孟庆峰印象最深的一次,是编辑部集体去富士山顶采访,晚上所有人都休息了,只有王左中右一个人坐在走廊的楼梯里构思,看到“沈阳市场罢市”的新闻,写写画画了几个小时后,终于诞生他满意的“晚安帖”—“沈烊”.
虽然偶尔觉得辛苦,但王左中右不喜欢和同事交流灵感,“很多好创意都是在集体讨论中流失的”.同时,也严丝合缝地坚持自己设定的标准：保证新闻真实性；尽量避免参与立场.
比如,今年3月,中国国家主席在俄罗斯谈中国的发展道路,用了比喻,“鞋子合不合脚穿着才知道”,网友不断转发给王左中右,希望他能就此“调侃”一下.
但王左中右并不想“调侃”,一是觉得“这样的说法有道理”,二是“保持立场中立、客观,甚至收敛才能让这些创意更安全,发展得更久,更市场化”.
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国网友和微博,加入“字新闻”的创作,每天王左中右会收到很多人的投稿.“如果能掀起潮流更好,大家都来玩”,王左中右总结,创作的核心,是新闻的敏感性、创作、美感,“最重要的还是新闻敏感性,对客观世界、人类的、政治、经济的观察”.
如今,朝日新闻中文网微博有34万多粉丝,王左中右自己有8万多的粉丝.“关注我们,应该就是喜欢我们的”,虽然他不觉得粉丝能代表全部中国网友的态度,但至少在互动中,能看到相当一部分人对新闻的观察视角和态度.
王左中右说,至少自己看到其中一股思潮,在关注朝日微博的粉丝里,网友对政府的不满超过了民族主义,他们是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而不是以往印象中,中国人极端的反日情绪.
“转发报道的日本雪灾有人遇难的新闻时,中国网友纷纷发蜡烛悼念”,王左中右每天几乎把所有微博的评论转发都看一遍,觉得反观那些评论,是另外一个观察视角,“一个日本媒体与中国网友互动,表达日本,但是观察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