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20世纪80年代,笔者多次深入到黑龙江省五常、阿城、宁安、黑河等满族聚居地区调查,走到每个家庭,主人几乎都能从柜子里翻出许多枕头顶,上面精美的刺绣深深地吸引了我,一个个方形的硬布面上绣有各种各样的图案,或古朴,或花哨,或写实,或虚拟,内容丰富,寓意广泛,每个枕头顶都是精美的绣片,花样繁多,五光十色,让人艳羡,我们征集了许多枕头顶,当时的很低,每片仅仅五元钱.然而,到２０世纪９０年代以后,再到这些满族地区时就很难再发现这些精美的绣片了.若要探究其消失的原因,以下几个方面应该是其消失的原因,一是由于生活方式的改变,这种枕起来不是十分太舒服的方枕头没有人枕了,附之于枕头上的枕顶自然也就没有了用处；二是社会评判的标准在改变,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女红的衰微,针线活的好坏不是评判姑娘好坏的标准；三是现代社会潮流的冲击,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时尚的、潮流的床上用品很容易、很快传入民族地区,成为家庭的首选；四是生活水平的提高,房子一次次的翻盖,旧有的东西就随着一次次的搬家而被抛弃.由于以上种种原因,这种非常普遍的大众文化逐渐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隐去.
作为一种传统文化,枕头顶这种大众艺术成为当今我们亟待抢救的民族文化之一,其历史价值、艺术价值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界的重视.在电视台的一次《鉴宝》节目中,有一对来自于山西的枕头顶绣片被专家定价为6000元人民币.还有传说,有一位台商曾经要出资50万美金购买吉林省的一个枕头顶者的所有枕头顶,这些都是不菲的,由此可见,枕头顶这种出自民间、出自乡姑之手的大众艺术越来越被大家所认可,其珍贵的价值越来越显现出来.
枕顶绣：一门源自枕头的艺术创作
枕顶是过去睡觉枕的方形枕头的两个堵头,早年满族的枕头是长方形的,长短不一.枕头的制作分成三步,先分别制作枕头套子和枕头顶,最后将枕头套子和枕头顶连接在一起,内絮以荞麦皮等物,即成为一个完整的枕头.
枕头的两头是用袼褙做成,这两个堵头就是枕头顶,枕顶起支撑的作用,它使枕头始终保持方方正正的状态.枕头顶一般为正方形或长方形,每套枕头顶是成对的,每对中的两个枕头顶的大小、所用的布料、底色、花样均相同.枕头顶的制作并没有统一的规格和尺寸,有大有小,根据我们收集的黑龙江地区满族的枕头顶情况来看,枕顶的边长从5．5到14厘米不等,其大小主要根据主人的年岁而定.
在枕头的制作过程中,枕头顶的制作是最为讲究的,做枕头顶的袼褙是用碎布和浆糊粘成的布板,枕顶的制作首先是将袼褙剪成适当的大小,然后在上面用浆糊糊以一层或红、或黄、或蓝、或白、或紫等不同颜色的光滑的布面,最后在光滑的布面上绣上各种图案,即成为一个精美的绣片.
枕顶除了具有使枕头的方形轮廓挺阔起来的实际功用而外,还具有装饰性.满族妇女为了增强它的美观,在其上面绣上精美的图案,以增加其美感,因此枕项是非常具有欣赏性的,早年,走进满族人家你会发现炕琴之上的被格之中整齐叠放着被褥,被褥两侧则整齐摞放着若干枕头,而最显眼的莫过于枕头两侧的枕顶.
枕顶也是满族妇女的财富,它很多的时候是独立于枕头之外而单独存在的,满族妇女将制作完的枕头顶珍藏起来,每个妇女都会很多的枕头顶,过去每个满族家庭的柜子里都能翻出许多的枕头顶绣片.
枕顶绣：女红之一
满族妇女女红的内容非常多,其中枕头顶即是一个重要内容.制作枕头顶在妇女生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尤其对于待字闺中的女孩来说更是必不可少的必修课,是她们闺阁之中的女红之一,因此它是闺房中的艺术.
枕顶绣归根结底是刺绣艺术的一种,是用丝、绒、棉等各种彩色线在方寸之间的布面上穿插而形成的美丽图案.满族女孩从十二三岁就开始学习刺绣,刺绣是她们少时、儿时的必修课,对于她们来说,守妇勤、求妇功是个人修养的一个重要方面.闺房之中,她们自幼埋头学习纺线、绣花,邻里年龄相仿的姑娘常常聚在一起,替样、描稿、纳纱、穿锦、互相熏习.一个待嫁的姑娘,要用很长时间刺绣枕头顶,在结婚前要自己绣出很多枕头顶,出嫁后,这些枕头顶就成为新娘交出的第一张“考卷”.枕头顶的好坏是衡量一个女孩是否贤惠、是否心灵手巧、是否守妇道、是否会操持家务以及幼年家教如何的主要标准.如果在结婚时拿不出足够数量的枕头顶是要被人笑话的,自己的脸上也没有光彩.绣工的好坏直接反映了妇女的身份、经济实力和受教育程度.枕头顶的多少及在其上面刺绣水平的高低甚至影响她以后在夫家的地位.
小小的枕头顶,看似简单,但在构图、用色、绣法上却很讲究,它融合了剪纸、绘画尤其是国画等多种技艺和技法.根据题材内容的不同,枕头顶刺绣的构图、用线、用色、针法等也各不相同.其针法借鉴吸收了我国古代传统刺绣的技艺和技法,有缎绣、平绣、包绣、十字绣、纳纱、打子绣、割绣等十几种绣法.随着一根小细钢针的上下穿刺,彩线便在布面上形成各种优美的图像、花纹或文字.线条流畅,针法活泼,绣工精细,图案秀丽,色彩雅洁.
结婚之时是妇女女红的大检阅,不仅要检阅姑娘做枕头顶的多少,而且要看枕头顶是否漂亮、精美.新娘要把她们做姑娘时的所有绣片都拿出来,绷在苫布上,叫做枕头帘子,一块苫布上可绷十五至二十对枕头顶,绣的多的要绷几个帘子.同荷包、绣花鞋等陪嫁品一样.是新娘对丈夫以物寄情和对美好生活向往的表达方式,也是新娘向夫家显示心灵手巧的物证.
按照满族习俗,结婚的前一天把嫁妆送到新郎家,而这时枕头顶是必不可少的嫁妆.送嫁妆时,要由两人用木杆抬着枕头帘子,连同其他嫁妆绕村一周,叫“晾嫁妆”.每到此时,人们都纷纷跑出来观看,并纷纷品评绣功的好坏.嫁妆送到男家后安置在洞房内,而枕头帘子要挂在最显眼之处.正日子这天洞房简直就成了枕头顶的展览馆,红男绿女都来观瞻、欣赏,口中不断夸赞刺绣好、活计高.从亲朋好友及其左邻右舍的品评中,新娘得到心灵的满足和成功感.婚礼的第二天新媳妇要举行一个“散箱子”仪式,即新娘把枕头顶钉在长方形枕头套两端,然后按照枕头顶的图案、诗词句的内容以及同不同的长辈的对应关系,双手捧着,分别送给家里的长辈.妯娌之间还要将各自的枕头顶互相串换,以交流技艺.所有这些展示性活动,实际上是在展示女子在婚前已具备的生活技能和心智巧思.
枕顶绣：符号、信码及意象
枕顶绣是满族民间独特的艺术形式,形式纷繁,纹样丰富,色彩艳丽,具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它是满族妇女闺房中的艺术创造,体现了满族妇女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行针走线之间,一幅幅精美的构图便应运而生,质朴、亲切和自然之外,还有着古色古香的典雅神韵,尤其渗透其中的寓意无不彰显着满族独特的艺术特色和审美需求,积聚着厚重的文化气息.
满族枕头顶刺绣的题材和内容十分广泛,其来源有两方面,一方面是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和艺术创造,另一方面是程式化的模仿.根据笔者在黑龙江省满族地区征集到的枕头顶来看,其上面刺绣的纹样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自然,是对自然界花鸟虫鱼、草木禽兽的形象描绘,如“鸳鸯戏水”、“蛇盘山”、“松燕图”等.
二是建筑,以古典式建筑中的亭台楼阁为主.
三是器物,主要是生活中具有装饰性的器物,如花瓶、茶桌、笔筒等.
四是几何图案.几何图案的组合方式多样,有菱形、回肠形等不同的线形几何纹饰.
五是人物故事,尤其是戏曲中的人物故事,如有的枕头顶上就绣有王二姐思夫.
六是选自汉族的吉祥图案,如喜鹊梅花、荷花莲子、鱼卧莲、凤凰牡丹、竹梅双喜,榴开百子、刘海戏金蟾、福禄寿、官上加官等.
七是诗词书法.
八是绣有表示吉祥和祝福的文字,如福、寿、喜、荣华富贵等.
这八种题材内容有的单独表现,有的综合表现,最常见的是图案之上配有古诗文或具有吉祥祝福的文字.前四种图案注重写实,主要是对实物的模仿,这种模仿惟妙惟肖,非常逼真.而后四种内容的图案主要取意,是对生活的向往、憧憬和寄托.
枕头顶上的刺绣不是单纯的装饰性图案,而是具有丰富的内涵和象征意义,蝴蝶、牡丹、石榴等看似简单的写实图案,实际上有多子多福、富贵吉祥、驱邪避灾等意义.“狮子绣球”,“狮”与“事”、“嗣”谐音,双狮并行是表示“事事如意”.狮子滚绣球表示祛灾祈福.“海兽葡萄图”中的葡萄蔓延的枝条和丰硕的果实,象征着“富贵常青”.葡萄与生动活泼的海兽组合,妙趣横生.“蝴蝶牡丹”中,蝴蝶在牡丹之上翩翩起舞,寓意“捷报富贵”.“双燕与荷花”中的荷花象征着和美、高洁、吉祥.把荷花和燕子画在一起,寓意着“海晏河清”.软缎面上绣出云龙图案表示喜庆.把枕顶绣得五颜六色也具有吉利、红火等意蕴.
有些图案的枕头顶是根据性别、年龄、辈分的不同而绣制的,每一图案都有一定的寓意,这些枕头是不能随便使用的.“喜鹊登枝”是小孩用枕,长14厘米,宽5.5厘米.喜鹊表示喜庆,寓意喜上眉梢,喜事盈门.“官上加官”是男孩用枕,枕顶上绣上两个公鸡立在鸡冠花上,公鸡高耸的鸡冠和鸡冠花的“冠”表示“官上加官”的美好祝愿,寓意男孩以后有出息作大官.给老人的枕头上绣的是寿字或福禄寿、松鹤图、“白猿偷桃”等,都是老年人寿长万年的象征,以此祝老人健康长寿.夫妻的长枕头上则绣的是“鸳鸯戏水”,画面为四只鸳鸯和一只小鸭在水中嬉戏,一只蝴蝶在上面飞翔,取“鸳鸯戏水”的意境,表示夫妻恩爱到永远.新婚夫妇的枕顶上绣有石榴花,石榴表示多子多孙,寄望新婚夫妇早生贵子、多生孩子.因此这些图案尽管很古朴,尽管是由文化水平不高甚至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村女子所为,但是它内涵丰富,寓意深远,透着浓厚的乡土气息,有时不免显得粗拙,但是不失典雅淳朴之美、自然之美,所表达的思想真诚.
枕头本来是一件平常的日用品,然而经过满族妇女的艺术创造,却成为了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小小的一块枕头顶成了满族妇女驰骋艺术想像力的舞台,具有很强的文化色彩和欣赏价值.
（作者于学斌为黑龙江大学博物馆研究员鸦黎霞为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民族博物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