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原创文学从万众争睹的中心走到了靠新闻炒作的今天,在我们当下的生活中仿佛仅是浮在牛奶上那层浮油,可有可无,可吃可不吃.
在美国的主要大学中,选修中国文学课的人数同样比较少,远低于中国历史、政治.历史是多么真实,真实到数字.数字是如此直观地代表了历史：哪年死了多少人；非正常又死了多少,哪场战争如何发生,谁打输了谁又赢了之类.
文学的非真实性和历史的真实性,这个界线的指认以何为依据呢比如说《史记》是文学还是历史,并不容易分辨,真实性的本身也是值得怀疑的.而中国现代文学能给在美国长大的年轻人提供什么阿Q,莎菲女士,质夫,七巧,他们是真实的中国人吗可以通过他们进入中国人的感情而不迷失方向吗即使如此,文学并无直接实用的价值帮你找到一位好情人、得到一份高薪的工作或者在交际场上决胜千里之外.
友人C曾在耶鲁大学给本科生开中国现代小说课,用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翻译本,内容包括从鲁迅到张爱玲.一学期十三四位学生.学生们不太欣赏鲁迅,喜欢丁玲、沈从文、萧红.文学课与著名汉学家史景迁教授的中国历史课不可同日而语.他给本科生开设的中国历史课成为耶鲁学生选课最火爆的一门,竟有多达600名学生,只好分成三班.
如何提高学生对中国文学的兴趣这成为友人的问题.我想请他死了这份心吧.纯文学在本土早已失去轰动效果,何况异域的国度.同时通俗文学却空前地繁荣,这些经过美好包装、谈及人情世故、演绎悲欢离合的人生百态赏心悦目,让读者舒服.一切都做得恰到好处,像排练好了的阅兵仪式.大家仿佛走进了婚纱摄像室,头光、侧光,再加上柔光镜,满目美男俊女、才子佳人、富翁小姐,五彩缤纷,如此阅读有利于身心健康.
而进入纯文学、纯学术并不轻松讨喜,累了一天的人们宁愿拿起一本“时装”或“女友”杂志,风花月夜几个回合.
无论如何,相比观影、看画展,看字书是一件费心思、更需要想象力的活动.文盲都能够看电影,只要有眼睛.更多的人涌向影院,远离书本尤其是文学书.在美国大学教中国文学课,几乎不能不放电影了,只要有电影看,学生选课的热情倍涨.幸好不少中国电影根据小说改编,不至于纯粹成为电影课.
我想我们基本上依据文学阅读建立与世界的关系,认识我们的处境,继而为满足好奇心开始想象他国.《安徒生童话》《百年孤独》定位儿时与青春期的必读物.可美国孩子几乎不可能借助中国文学认识中国.在亚马逊销售前几位的中国书,永远是教人计谋的《孙子兵法》和讲为人处世的《道德经》.
“李纨死没死”这是本科生一道期中填空考题.有学生说李纨早死了,有人说未死,只有三位学生答对.《红楼梦》至今我还没读完,我从宝玉去考试最后二章跳读,最后也没讲清李纨生死.
另外一道填空题是问“男人是泥做的,那女人是什么做的呢”全班覆没,没有一个学生明白“女人是水做的”正确答案.
他们说女人是白糖做的,西方有此种传统说法,而男人是小狗尾巴、是蜗牛做的.
上个学期的研究生课是关于非浪漫的女性主义文学,选择了张爱玲、残雪、王安忆、陈染、林白、李昂、西西等两岸三地女作家的作品.研究生来自世界各地,德国、中国、马来西亚.中国无疑有历史,三千年可是有文字记录的.唐诗宋词当然是好的,而现当代的白话文学,美国学生便心存疑问了,虚拟的故事组合成虚拟的中国人情风土,多么遥远又边缘.有位华裔学生去了中国,回来问老师：礼在哪里,儒教在哪里呢
而当代中国的文学在哪里被典礼完成其光辉中国人以白话文写作一百年来,据传鲁迅、老舍几次与诺贝尔擦身而过.诺贝尔奖的梦幻每年一次折磨中国人心,像是一个世纪的猜谜活动.
中国文字从业人员对中国作家缺席诺奖耿耿于怀,快演变成了诺奖综合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以示清高者有之；对诺奖“说不”,声称不在乎的有之；指责诺奖不公平,以赛珍珠为倒指证其水平参差不齐的有之.也有好事者指出,21世纪中期中国作家中的余华、苏童、王安忆、刘恒极可能收获诺奖,像在议论买哪只股票,到了时候定能涨起来.中国人拿下诺奖,这盆沸腾了一个世纪的诺贝尔奖之水才能平静下来,中国作家的心也便安妥了.另外,大学选修中国现当代文学课的学生一定能增添几位.
(摘自《新世纪周刊》201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