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辄文学理想

初安民,台湾诗人、出版人,曾任 《联合文学》总编辑,现为《印刻》总编辑.

正午的阳光折过北回归线,照射得太阳椅微微发烫.初安民还是执意坐在室外,一副蛤蟆镜盖过大半张脸,仍盖不住底下的生动表情.他这一张利嘴,说得围坐三五人情绪起仰附和,到呛人处,一桌人愣是接不上一句话来.

有人说起在香港书展上,马英九被抓拍到一张捧读《短篇小说》的照片.那是《INK》(《印刻》)旗下一本创刊不久的支系文学杂志,身为出版人的初安民想也不想地接口道,“是啊,讨厌,这个笨蛋看的书一定不好看!他沾的书,活该滞销.”

《INK》创办十年,至今依然.《印刻文学生活志》在台北的书店、咖啡馆随处可见,被视作现今台湾文学出版的脸面;海峡两岸三地的华语文学原创,也颇有以《INK》为抛头露面的码头.

身为《印刻》“掌舵”的初安民,一口京片子,听不出他的曲折身世;而起行间颇带江湖气的干练,也敛藏起他为文字营生的蹉跎. 像推明星一样推作家

文学书在初安民手里,“卖到两千册是‘基本款’,四千册也有把握”,以台湾两千三百万人口,实在是难得.按此比例,原创文学书在大陆应要达到十万册的起印数.就是在那样一个容量有限的市场里,纯文学杂志《INK》在十年里保持良性运作,还无心插柳地行销到了台湾以外.

上北京转悠的时候,他甚至在钱粮胡同的小咖啡馆里,发现过靠门口摆着的《INK》杂志,与书报架上一溜时尚大刊为邻,也不显唐突.从创刊号的“朱天文专辑”起,《INK》让人惊鸿一瞥的招牌,即是以作家的大幅写真肖像充作封面,不管是熟面孔、新面孔,甚至是死是活,都“星味儿”十足.

“像推明星一样推作家”,是初安民当年离开《联合文学》,草创《INK》之初就定下的策略.

《联合文学》上承《联合报-副刊》的传统,见证了台湾文学出版的黄金时期.三十岁不到,初安民就成了这家岛内权威文学刊物的话事人.那还是“解严”前后,台湾社会正经历着深刻的变动,而文学成了与时代有效距离的介入手段之一.用台湾文学史家陈芳明的话说,“文学杂志是构建台湾文学书写的一条经线.”

当初一脚踏进这个圈子,初安民刚以校园诗人的身份崭露头角.时由瘂弦执掌的《联合报-副刊》上,刊发了他一首不过豆腐干大小的诗.“都说我侥幸,说瘂弦是我干爹.那时候一年365天,大概一百天登诗,几个大牌像余光中、杨牧就占掉了一半,剩下我们这些小喽啰,能挤进一篇就偷笑吧.”说罢他扁扁嘴,“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出版的解禁加上网络资讯汹涌,他在十年前离开《联合文学》之时,已预见到今日的文坛现状,“就算一年每期都上你的封面,也不保证你就能火.”在大陆、台北两头跑,出席大小书展和讨论会,“坐拥山河的面孔永远是那么几张,我们这边叫‘四年级’,大陆那边是五零后作家”,读者就盯着几张老面孔,新面孔想要上位谈何容易.

《INK》独树一帜地把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和朱天文、张大春这样的成名作者,一视同仁地在封面上用玉照包装出来.新作者哪怕运用文学以外的管道提升人气,他也不反对.“你是‘脸书(facebook)大户’或者媒体人背景,那是你的本事.”

近来目睹了一场签售会的阵仗,还是把他震到了.里外几层排队签名,足足有三五千人.他故作欲哭无泪状,“所以不能用台湾来类比,台湾来三五百人我就会哭,那里面肯定有误会,他们以为是金城武来了呢.” 有些书不那么好, 但偏偏出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推掉了在大陆卖疯了的采访记《看见》,而选择了被长期忽略的文坛“新人”金宇澄的小说《繁花》.他相信这部小说的内在品质,哪怕是用沪语写可能构成一定阅读障碍,也经得住识货的台湾读者的火眼沥金.

与此同时,他也出李承鹏的新书.比起《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在大陆的版本,《印刻》版多出了四万多字,那是在大陆送审时删掉的.这在初安民看来,也构成了出版的理由之一,“台湾相对来讲,为华文世界开了一扇窗.尽管有些书写得不是那么好,但我偏偏出.”

《INK》的出版标准恪守着文学原则,但又显出圆融的张力,这纯出于初安民的对于两岸文学出版市场的敏锐眼光和灵活手腕.《INK》从一本杂志,拓展到作品集结或单行本出版,作者名单除囊括了多数能排得上号的台湾作者,还有章诒和这样的大陆作家.

这也为他赢得了数量可观的大陆“回头客”.甚至有好事者在香港“导览攻略”中如此写到:在铜锣湾购物之后,必搭小轮往旺角二楼书店购得章诒和的书,才算这番境外血拼足够圆满.

最新一期的《INK》上,独家首发了章诒和的一篇六万字的长文《陋室铭》,谈起和这位硬气可爱的老太太的交谊,初安民的京片子端得更是字正腔圆.“只要不谈出版,我们俩水融.她说‘这个小老弟真好’,我就回‘大姐您更好,和着晚生了五十年,要是早生五十年,我就来追您’.”

这两年他往海峡那头跑得更勤,混起大陆的文化圈也如鱼得水.从他所操一口凌厉粗犷的北方话,跟岛上说斯文软糯台腔国语的同行比起来,就足见是个异数.追问他是否受到祖籍山东的文化熏陶,这个老男人狡猾地一笑避过,“父亲光绪二十二年,从韩国背井离乡逃亡过来等”

但身处北京时,这座“事事集中化”的帝王之都,还是“大”得他有点不自在,“问个路,说直走拐个弯就到,结果要走老半天”.

而文学的生存空间却远不似地理疆域那么广阔,借鉴《INK》的文学生活杂志思路在大陆后起的《天南》,去年八月险些倒掉,初安民说关键时候自己提醒主编欧宁,“还是现实点,把双月刊改季刊,先活下来再说.” 名利够用就可以了


说起人缘书缘,不觉间墨镜已在初安民手上几番脱脱戴戴,这张有着典型北方人的硬朗轮廓的脸上,一对深目时而流露出人意表的柔软.

逢人以“台湾文学教父”追捧,他就会戴起墨镜像要回避什么;搞了近三十年文学出版,奚落冷眼与赞美推崇兼有遇到,他似乎习惯了拿“少谈理想”在面前挡箭.

他更愿承认自己追求的状态是“够用”,“名利到够用也就可以了”.“说不追求名利那是骗人的,但文学是最靠近人性的,那样对双方才有价值和意义,如果纯粹抱着经济利益打交道,一旦利润不一致,就会翻脸.”

木心还在世时,初安民曾专门跑到乌镇去找他.这个历经沧桑的人“让呆板平面的文字透出如此的诱惑”,对他构成近乎体感的吸引.而让他更难释怀的是,这样一个“石头缝里迸出来似的作家”,竟然完全不被大陆的主流文学系谱所接纳.

“他是一个很天真善良而单纯的人,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复杂,一方面他又理解超越日常的复杂.可在现实的复杂里面,他完全跟着瞎跑,直到把他越做越小,做死.”说到木心,初安民眉头紧锁,像是艰难地搜刮着匿于脏腑的词汇.

在初读到这个文坛奇才的文字时,初安民就孤注一掷地决定出版全集.这种事情,在近三十年文学出版生涯中发生过两次.

另一次发生在台湾剧作家李国修身上.当这个面目憔悴的人,疲惫地拖着自己的全部手稿找到初安民时,已辗转在各家出版社求告了一圈,都遭拒绝.初安民看了东西,直觉觉得是好的,就当下拍板出全集.

结果书刚出来第三天,李国修就离世了.这套书阴差阳错地就此大卖,“也搞不懂他们,本来完全是给有志戏剧的专业人士看的书,结果噼里啪啦地卖,赚了好几百万,这也算好有好报吧.”

看惯了市场和舆论的势利,让他这张利嘴常朝向别人,更对准了自己.“到我这把年纪了,三年后就六十了,还保持着某种青春年少的单纯,和肤浅的理想主义的看法.那是性格里固执的区块,让你转弯也不会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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